第八章(第5/8页)
夏洛特意识到请愿游行就在今天举行——今天下午——此时此刻。
她期望亲身参与其中。
她告诉自己,如果不能出一份力去纠正世间的不平之事,即使你清楚这世上有哪些不平之事,那也是纸上谈兵。潘克赫斯特太太的讲话仍然在她的耳畔回响:“当代女性身上的这种精神永远无法被磨灭……”
爸爸与普理查德乘车外出了;妈妈和往常一样,吃完午餐正躺着休息。没有人会阻止她。
她穿上一件老式的连衣裙,穿戴上她最不起眼的帽子和大衣,然后悄悄地走下楼梯溜出了家门。
费利克斯在公园里来回踱步,始终让沃尔登的房子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同时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无论如何,他得想办法弄清楚沃尔登坐着汽车要到哪里去了。可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他能不能再找莉迪娅试试呢?冒点儿险,他倒是有可能避开警察溜进府邸,但他还能出来吗?莉迪娅会不会报警?即使她肯放他离开,但眼下她知道了他居心何在,也不大可能把奥尔洛夫的秘密藏身地告诉他。或许他可以色诱她,但是哪有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呢?
骑着自行车,他无法跟住沃尔登的汽车。他能不能用另一辆汽车跟踪沃尔登呢?他可以偷一辆车,但他不会开车。他能学会吗?即使学会了,沃尔登的司机难道不会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吗?
他可以藏在沃尔登的汽车里……那就是说,他得设法进入车库,打开行李箱,在里面躲上几个小时,而所有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沃尔登出行前没有东西需要放进行李箱。失败的可能性太大了,不值得让他孤注一掷赌上这一局。
当然了,司机一定知道汽车的去向。或许可以买通他?灌醉他?绑架他?正当费利克斯将这些可能性一一进行细致思考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姑娘从沃尔登家的宅子走了出来。
他暗自纳闷此人是谁。她可能是名女佣,因为主人进出总是乘马车,但她又是从正门出来的,费利克斯从没见过哪个佣人出入正门。她或许是莉迪娅的女儿,那她就有可能知道奥尔洛夫在哪儿。
费利克斯决定跟踪她。
她朝特拉法加广场走去。费利克斯把自行车放在树丛里,跟着她往前走,并且凑近了些,将她看个真切。看她的衣着不像是佣人。他想起第一次试图行刺奥尔洛夫的那天夜里,马车里的确有个女孩子。他当时并没留意她,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莉迪娅身上——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在观察这座宅邸的这些天里,他常瞥见一个女孩子不时乘着马车出入,费利克斯断定,她很可能就是这个姑娘。看来她是趁父亲外出、母亲正忙,偷偷溜出去办私事。
他尾随她穿过特拉法加广场,忽然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她,可是当他看着她苗条的身姿昂首挺胸,迈着坚定而急促的步伐走过街道的时候,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她转身过马路的时候,他得以偶尔望见她的侧影,每到此时,他内心深处便会牵动某种模糊的记忆,也许是她扬起下巴的样子,或者是她的眼睛。难道是她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莉迪娅?——绝对不是。他意识到莉迪娅一向看起来娇小脆弱、五官十分精致,而这个女孩神情刚毅、脸庞棱角分明。她的样子让费利克斯联想起他在日内瓦的一间美术馆看到的一幅意大利艺术家画的画。没过多久,他便记起了那位画家的名字:莫迪利亚尼。
费利克斯与她越来越近,又过了一两分钟,他终于得以看见她完整的容貌。他吃惊得心跳都停了一拍,心想:她真是个美人。
她要到哪里去?也许是去和男朋友幽会?去买什么家长不许她买的东西?还是去做家长不赞成她做的事情,比如去看电影或是观赏通俗音乐会?
看来可能性最大的是去与男朋友约会。在费利克斯看来,这种可能性对自己最有利。他可以查出她的男朋友是谁,以此要挟,说要把她的秘密说出去,好让她把奥尔洛夫的落脚地告诉自己。当然了,她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把这些信息告诉他,尤其是在她已经得知一名刺客打算刺杀奥尔洛夫的情况下。不过如果她必须在一个小伙子的爱情与俄国表兄的安全之间做抉择的话,费利克斯估计一个年轻姑娘将会选择爱情。
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嘈杂声。他跟着姑娘转过街角,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一条满是参加游行的妇女的街道。她们当中有许多人穿着代表妇女参政论者的绿、白、紫三色的衣服,许多人举着横幅。街上有成千上万名妇女。一支乐队不知在什么地方奏着进行曲。
这个姑娘加入了游行的队伍,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费利克斯心想:好极了!
沿路站着许多警察,但他们大多面向街心,看着游行的妇女,这样费利克斯就可以沿着人行道从他们的背后躲闪着经过。他随着游行队伍一同向前行进,让那个姑娘一直在自己的视野内。他一直需要好运,如今好运终于降临了。这个姑娘是个秘密妇女参政论者!要挟她易如反掌,但也许还有更巧妙的办法可以暗中操纵她。
无论采取何种方式,费利克斯心想,我都要从她这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
夏洛特异常激动。游行队伍井然有序,由女管理员维持秩序,指引在场的妇女排成排。大多数游行者都是穿着考究、打扮体面的人。乐队奏着欢快的二步舞曲。队伍里甚至还有几名男子,举着横幅,上面写着:与拒绝给妇女议会投票权的政府做斗争。夏洛特不再感到自己像个满脑子离经叛道想法的异教徒,与旁人格格不入。哇,她心想,在场的数千名妇女都与我想法一致、感同身受呢!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她几次想到:男人们说“妇女软弱、愚蠢而无知”,这样的说法究竟是否正确。因为有时候她真的感到自己软弱、愚蠢,也确实无知。此刻她心想:如果我们进行自我教育,就不会无知;如果我们主动思考,就不会愚蠢;如果我们团结起来做斗争,就不会软弱。
乐队奏起了圣歌《耶路撒冷》[4],妇女们放声唱了起来,夏洛特和她们一起纵情高歌:
我斗志昂扬,永不止息,
我利剑在手,不会休憩,
哪怕被人看见我也不在乎,夏洛特倔强地想,哪怕是被公爵夫人看见我也不在乎!
直到我们建起耶路撒冷,
在英格兰那翠绿怡人的大地。
游行的队伍穿过特拉法加广场,走上林荫路。大批警察突然冒出来,密切注视着游行的妇女们。道路两侧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大部分是男人。他们高声喊叫,吹着口哨嘲弄游行的妇女。夏洛特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就应该好好干你们一炮!”羞得她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