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8页)

他念诵了一段经文。

他洗脸,刷牙,剃胡子,穿好衣服,然后坐着往窗外看,等着吃早餐,猜想EDS公司的人今天打算干什么。

保罗七点起床。他看着比尔说:“你睡不着?”

“当然睡着了。”比尔说,“我已经醒了个把钟头了。”

“我睡得不好。一晚上都听得到密集的枪声。”保罗翻下床铺去厕所。

几分钟后,早餐送来了——面包和茶。比尔打开基恩·泰勒带来的一罐橙汁。

八点左右,枪声又响了起来。

囚犯们思考着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但没有人掌握确切信息。他们只能看见直升机在天际飞来飞去,显然是在攻击地面的反叛者阵地。每当有直升机从监狱上空飞过时,比尔就幻想有一条绳梯能从天而降,落入八号楼的院子里。这是他常做的白日梦。他还幻想过,一小队EDS公司的人,在科伯恩和一位老者的带领下,通过绳梯翻过监狱的高墙;或者,一大拨美军在最后一分钟到达,就像西部片中的骑兵一样,用炸药把墙炸出一条裂缝。

他不光是幻想。他还假装随意地仔细调查了大楼和院子,评估出不同条件下最快的脱逃方式。他知道有多少警卫,他们有多少枪。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准备好了。

看上去,今天很可能就是脱逃之日。

警卫没有按制度行事。监狱里,一切都有章可循——无所事事的囚犯能通过观察很快熟悉这些制度。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警卫似乎非常紧张,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走起路来脚步匆忙。外面的战斗声越来越响亮。这一切是否说明,今天不会像往常那样结束?我们也许会逃出去,也许会被杀死,但我们绝不会像往常那样关掉电视躺到床上睡觉。

大概十点半的时候,他看见许多军官朝监狱北面赶去,似乎要去开会。半个小时后,他们急匆匆地赶回来。负责八号楼的少校进入他的办公室,几分钟后竟然穿着平民的衣服出来了!他拿着一个形状怪异的包裹走出了大楼,包裹里是制服吗?透过窗户,他看见少校将包裹放进停在院子栅栏外的宝马车的后备箱里,然后上车开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的军官都要走吗?这就是即将发生的事?难道保罗和比尔径直走出去就行了?

正午还没到,午餐就上来了。保罗用了餐,但比尔还不饿。枪声听起来就在附近,他们还能听见大街上传来的叫喊和唱诵。

八号楼的三名警卫突然穿着平民的衣服现身。

终于要结束了。

保罗和比尔下楼进入院子里。底层的精神病人都在尖叫。警戒塔里的警卫正朝大街上开枪——监狱肯定正在遭到攻击。比尔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EDS公司的人知道这些事吗?这会是科伯恩营救计划的一部分吗?已经有两天没人来探访了。他们都回美国了吗?他们还活着吗?

平常守卫院子大门的哨兵不见了,大门开着。

门开着!

难道警卫想让囚犯离开?

其他牢房也肯定被打开了,因为现在囚犯和警卫一起在监狱里乱跑。子弹呼啸着穿过树丛,从墙体上弹开。

一颗子弹射入保罗脚下。

保罗和比尔盯着这枚子弹。

警戒塔里的警卫开始朝监狱内射击了。

保罗和比尔转身跑进八号楼。他们站在窗户旁,观察着监狱里愈发混乱的局面。这太讽刺了——几个星期里,他们朝思暮想何时才能自由,但现在他们可以离开的时候,却都犹豫了。

“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保罗说。

“我不知道。是这儿危险还是外面危险?”

保罗耸了耸肩。

“嘿,是那个亿万富翁。”他们看到了八号楼里的富人囚犯——他有自己的房间,饭也是从外面送进来的——跟着两个心腹穿过监狱。他剃掉了茂密的八字胡,穿着衬衣和裤子,而不是貂皮衬里的骆驼绒大衣——之所以如此打扮,是为了行动方便。他在朝北走,与监狱大门的方向相反——这是否意味着有一道后门可以出去呢?

八号楼的警卫现在全都穿上了平民衣服,穿过小院子,朝门外逃去。

大家都在逃,但保罗和比尔还在犹豫。

“看到摩托了吗?”保罗问。

“看到了。”

“我们可以骑摩托走。我过去骑过。”

“但骑摩托怎么翻过高墙呢?”

“哦,是啊。”保罗也对自己的考虑不周感到好笑。

他们的狱友找来了两个大袋子,他开始收拾衣服。比尔感到必须立即行动,离开这里——不管这是不是EDS公司计划的一部分。自由近在咫尺。但外面枪林弹雨,攻击监狱的暴徒很可能是反美的。另一方面,如果政府重新掌控监狱,保罗和比尔将失去逃跑的机会……

“他妈的,盖登跑哪儿去了?”保罗说,“我来伊朗就是拜他所赐。”

比尔看着保罗,意识到他只是在开玩笑。

底楼医院的病人涌入了院子——肯定有人打开了他们的门。比尔听到街对面的女囚区传来震天动地的哭喊声。越来越多的人逃了出来,朝监狱大门涌去。比尔看到大门的方向升起了浓烟。保罗也看见了。

比尔说:“如果他们要放火烧了这个地方……”

“我们最好还是离开。”

火让他们下定了决心。

比尔环顾牢房。他们没什么东西可拿。比尔想到了过去四十三天他认真书写的那本日记。保罗罗列了他回美国后将做的事,还在一页纸上计算了鲁丝购房的开支。保罗和比尔都有家人寄来的信,他们已经读过了无数遍。

保罗说:“我们最好不要携带任何显示我们是美国人的东西。”

比尔已经拿起了日记,但闻言放了下来。

“你说得对。”他勉强承认。

他们穿上外套——保罗穿的是蓝色“伦敦雾”雨衣,比尔穿的是毛领大衣。

他们每人都有两千美元,那是基恩·泰勒带给他们的。保罗带了些烟。他们没有拿走别的东西。

他们离开大楼,穿过小院子,在门口踌躇了片刻。街上人山人海,就像刚从大体育馆看完比赛一样,或走或跑,朝监狱大门涌去。

保罗伸出手。“祝你好运,比尔。”

比尔同他握了握手。“祝你好运。”

也许几分钟后我们俩都会死,比尔想,多半死于流弹。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永远也看不见孩子长大成人了。一想到玛丽不得不独自抚养孩子,他就怒火中烧。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

他们迈出小门后,就没时间细想了。

他们被裹挟进了人群中,就像树枝掉进了湍流里。比尔紧跟保罗,挺直身子,避免被踩踏。枪声依旧。似乎有一名警卫在坚守岗位,从警戒塔中朝人群射击。两三个人倒下了——其中一个是他们之前见过的美国女人——但说不清他们是中弹了,还是仅仅摔了一跤。我还不想死,比尔想,我还想同家人做许多事,还想在工作上有所作为,现在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我不能死,我都拿了一手怎样烂的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