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第7/12页)

“先送她去车上歇歇,我和先生道个谢就下山。”男人冲着身后的两人交代着。

“那你快点儿,别误了时间。”

“知道。”匆匆送走一行三人,男人一边掏出手帕擦脸,一边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爱人小时候受过刺激,她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

“她跟我讲了。”

男人有些惊讶,但随后又放松了下来。“当时我正在医院实习,我很同情她,就送了这只熊给她。一直被她留到现在。”

“那她和这熊的爱情?”我不知如何措辞,吞吞吐吐说出来,倒也算是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因为被继父伤害,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应激障碍,排斥身边一切的异性。我为了帮助她,便常常把这熊放在身前,装作熊的样子和她说话。后来,她逐渐开始对这毛绒玩具敞开了心扉,还一心一意要嫁给它。”

讲到这儿,男人揉着鼻子,笑了起来:“我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慢慢接受,这熊身后其实有一个我。”

“那她呢?”男人听到我的问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起初她一直不愿承认这事儿,天天要带着熊私奔。现在好多了,没有强烈的外界刺激,就很正常。”

“那看来今天新娘是受到了刺激?”

“嗯,大概昨夜没有休息好,今天上午又一下子撞见了太多人。怕是有些人无意间说了什么,又让她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所以她穿着婚纱、抱着熊就逃了出来。”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于是我莫名地对眼前的男人有了兴趣。“那你是如何追过来的?”

“我一直都跟在她身后,之所以迟迟没有进来,就是想听她说完。虽然那话是说给棕熊听的,但在我耳中,那便是说给我的情话。”

男人红了脸,和女孩一样,哧哧笑出声。

“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您相信吗?”

“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说完,我起身,将渡从棕熊的身上拽了起来。

“不好意思,渡也喜欢这毛茸茸的东西,怕是给你弄脏了。”

“没关系,把它留在这儿吧。”

“留下来?”

“我会一直陪着她,终有一天她会彻底接受我,我也不再需要熊的掩饰。”

说完,男人朝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看着男人飞奔下山的样子,我竟想起了女孩的那句话:“我可以爱任何我想爱的,不管它是不是一个人。”

如今,这句话要再加上一句了:我可以爱任何我想爱的,不管我经历了什么。

~ 5 ~

半月后,江婆拿来一个包裹,寄件地址不详。我打开以后,发现竟是一包喜糖和一条红色的纱裙。随包裹寄来的,是一封信。

先生:

您好,上次匆忙,未送您喜糖,还望见谅。

爱人给熊新做了一条裙子,她说渡像是个男孩子,看熊穿裙子应该会更喜欢。她执拗地要我一起寄去,我便一起寄去了,希望渡喜欢。

我迎着阳光,抖开了纱裙。层层红纱,美得耀眼。

渡正揽着熊睡得安稳。我将裙子叠放在了一旁,对江婆说:“那女孩好了。”

“你怎么知道?”江婆搓着手,抚过纱裙。

“她已经将熊彻底送给了渡。那段经历,想来应该也算是彻底放下了。”

“但愿吧。”江婆淡淡地说着,望着渡身下的熊,笑了起来。

~ 6 ~

读完这个故事,我的嘴角竟也跟着上扬了起来,正要小心收起信纸时,目光扫过桌下,看到有人冲我走了过来。

抬起头,面前站着的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姑娘。她穿着休闲,披散着长发,戴着黑色细框的眼镜,左肩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穆珂?”我试探性地冲女孩说出这个名字。

面前的女孩笑了,朝我点点头:“你好,该怎么称呼你?”

“己生。”

女孩听了我的回答,明显怔了一下。我便意识到女孩在犹豫什么了。

“你可能现在还不相信我,没关系,随便叫我什么都可以。请坐吧。”

女孩扶了扶眼镜,朝我点点头,随后坐了下来。

点完咖啡,穆珂便直奔主题:“你说你一直是己生老师的影子写手?”

“你口中的己生老师,其实是我的哥哥。”

“哥哥?”

“对,不过我们是重组家庭,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难怪,我说你和己生老师看上去完全不一样。”

女孩歪着脑袋,目光又一次在我脸上扫过。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己生自述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曾经是我最难以示人的伤疤,也是他极力隐藏的秘密。没有想到,今天将会由我,在这种地点、以这种方式讲给陌生人听。

我端起杯子,捧在手心。咖啡的温度很快便透过杯子,传递到了掌心。定了定神后,我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 1 ~

我叫己生,是一个怪人。

曾经我想靠写作来消解孤独,可如今却靠写作谋生。还帮着那个男人,成了你们口中的己生老师。

我的内心与身体并不般配。我是女人,可身体却长成了男人的模样。这便是我怪的原因,也是我孤独的缘由。

大概就是因为我的古怪,父亲抛弃了我。我随母亲改嫁,与继父和继父的儿子生活在了同一屋檐下。继父对我并不好,但他的儿子,却对我很友善,也曾经一度是我在那个陌生小城中唯一的朋友。

因为我的古怪,在学校时常会有成群结队的男孩跑来嘲弄我,说我是一个娘娘腔。他看到后,总会挡在我面前,把那些精力无处释放的男孩儿赶跑。

但我知道,他给予我的帮助,并非我想要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小时候他也总被欺负,我只不过是变声期晚了几年而已。等再过一阵子,我就会像他一样,会像其他男生一样。

可他哪里知道,我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尽管他如此这般照顾我,我依旧还是对自己的秘密只字不提。不光是对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毕业以后,随着母亲的离世,我的内心越发焦躁和空洞,也越发厌恶自己穿男装的样子,更讨厌起自己。一条裙子,成了那时唯一能安抚我内心的礼物。

从那年起,我开始悄悄攒钱。到了一定数目,就会打着给女友买礼物的幌子,去商场挑选一两条裙子回家。

所有的裙子,都被我悄悄藏到了天花板的隔层中。只有我一个人藏在卧室时,才有机会穿上它们,度过属于我的女生时光。除此之外,我有了更大的计划——就是搬出那里,不再寄人篱下。只有那样,我才能拥有彻底的自由。

变故发生在一个午后。当时继父刚刚去世不久,哥哥也在离家不远的写字楼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他工作繁忙,很久没有回家吃过午饭。我趴在阳台上,确定周围没什么熟人之后,便返身跑回屋子。距离下午兼职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这足够我试一下刚买的那套红色内衣,那也是我买给自己的第一套,也是唯一一套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