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在马里兰州[132]的米德堡[133]接受训练时,雷•泰勒曾经有过一个绰号“鹰眼”。他的视力超群——他在步枪射击场上的成绩是最高纪录——他的听觉也十分敏锐。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比如现在,他也能注意周遭的情况,甚至比那些完全清醒的人还要了如指掌。

就在外面传来一阵熄火声时,他立刻从枕头上抬起了头。穿着汗衫和裤衩就走向窗边,他蹲了下来,将窗帘拉到了一边,看到出租车的后门打开,卢卡斯走了出来。不一会儿,有一个女孩跟了出来——正是那个出现在勃兰特拍的好几张照片上的埃及女孩,那个在大学里工作的女孩。西蒙•拉希德。总部已经给他发了一份关于她的详尽报告,他也读了两遍了。真是一份令人印象深刻的履历,更别提还是这么一位绝代佳人。

然而她此刻看起来却不那么迷人。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勉强地支撑着自己。

在他们从出租车后备箱中卸下两个行李箱并留在了路边后,卢卡斯用一只胳膊圈住她,摇摇晃晃地护着她走上前阶。他们进来后尽可能轻地带上了前门,当他们顺着楼梯爬上卢卡斯顶层的房间时,泰勒还能听见他们经过自己房间前的脚步声。当卢卡斯折下楼取他们的行李时,泰勒套上了一些衣服并跟着他走到外面。习惯使然,他还是将枪和枪套吊在了肩上,藏在防风夹克的下面。那出租车早就已经走远了。

外面又冷又黑,还刮着潮湿的风,在卢卡斯意识到之前,泰勒走到了他身后,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当他转过身时,紧握着拳头,低着头,似乎已经准备开战了。

泰勒举起双手并后退了一步。“噢,老兄,我是来帮你搬那些行李的。”

卢卡斯半信半疑地挑了挑眉毛。

泰勒拎起其中一只包的把手——从重量上看,应该是装了些书而不是衣服——并提到前阶前。卢卡斯提着另一只走了过来,在进门前泰勒喊住了他,低声说:“所以,你准备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西蒙在宾馆里遇到了问题,她今晚要待在这里。”

“什么问题?”

“房间被预订一空了。”

“嗯,对。”他明天会去宾馆前台确认一下的。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那些骨头呢?你找到安全的地方存放它们了吗?”

“是的。”

“哪里?”

“德兰尼的实验室里。他有一半的时间都会睡在那里。”

泰勒曾经在校园里看到过那家伙蹒跚的身影,所以他相信。“你没有别的想告诉我的吗?在我自己发现之前?”

卢卡斯耸了耸肩,迈上台阶,然后转过身。

“有,”他说,“密切监视爱因斯坦的房子。”

“我已经这么做了。”

“要更近。”

“为什么?”

“你询问我的意见,”卢卡斯说着便拉开了门,用脚抵住门,费力地将行李箱搬了进去,“我现在只是告诉你而已。”

他身后的门关上了。

泰勒现在没心情回去睡觉了,而且他绝对不会相信那条警告是凭空而来的。卢卡斯仍然误以为泰勒是来保护爱因斯坦的。约翰•埃德加•胡佛派特工来普林斯顿的本意一定不是保卫工作。胡佛希望泰勒能够时刻监视着那个人,挖出他能找出的任何丑闻。

“那家伙是个共产党,”胡佛在他巨大的办公桌后咆哮道,“一旦让他知道或了解了我们的秘密计划,他一定会泄露给莫斯科方面的。”

“但是俄罗斯是我们的盟军。”在胡佛大发雷霆之前,泰勒正准备离开。

“如果你相信那个,就等于你相信复活节兔子,那你就没资格在这间办公室里工作了。”

泰勒沉默了;为了这份工作,他努力了太久,付出了太多了。

“一旦我们处理完纳粹这事儿——相信我,我们就会——我们就会处理苏维埃的事儿了。”他停下对着对讲机吼了几句后,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我们还要解决他们隐藏在美国的支持者,我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名单。”

泰勒从不怀疑这一点,因为怕自己也上了胡佛那个狗屁名单,他不得不潜伏在莫色尔大街爱因斯坦家对面的寄宿公寓中。他每时每刻都待在那里,但他见到的唯一有些可疑的地方就是一辆载着疑似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车。胡佛也不信任奥本海默,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一点。泰勒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因为他们俩都是犹太人的缘故。但无论如何,他都尽职尽责地将车牌号逐级上报了,但他们俩从未给过他机会让他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

拉上了防风夹克,泰勒穿过街道,避开路灯投射下来的那片微弱的光亮。外面比他想象得冷得多;他应该随手抓一条围巾或是手套的。但他并未打算在外逗留太久;他就想快速地绕着爱因斯坦家转一圈,确认一下车库是否锁好,就回去继续睡觉。

越过低矮的木栅栏,绕过房屋的一侧,他没有想到的是楼上书房还透着几束台灯黄色的光亮。他本能地退到树影里,不断靠近房屋以便观察。

他看见一个身影经过窗前,又折了回头。是爱因斯坦,嘴上还叼了一根烟斗。

泰勒悄悄爬近了些,从他这个角度,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看见,一张黑板上涂满了公式,就算他再活个一百年也看不懂。感谢上苍,联邦调查局更看重的是射击而非数学。

他尽可能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到了车库前,确认了一下门闩是不是完好。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听见后门嘎吱一声打开了,爱因斯坦穿着一身破烂的睡衣,趿着一双莫卡辛鞋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握着一只倒着的烟斗,并没有点燃。另一只手则端了一碗牛奶,并搁在了门廊上,接着一只手扶着后腰直起身来,泰勒立马躲进了灌木丛中。

“晚饭已经放好了,”爱因斯坦对着黑暗中说道,“出来吃吧。”

然后等了一会儿便进屋了,泰勒如释重负一般舒了一口气。要是爱因斯坦看到了他,他得为自己躲在人家的院子里编个理由,也许还会被革职,或者他的命运任由胡佛随意摆布。

与其冒这样的险,他还是选择了从小道回去。

他还没走远就开始后悔了。小路实在是太暗了,他被一路的坑坑洼洼绊得东倒西歪的,中途还有三四次,那些被圈在后院的狗冲到篱笆旁,冲着他狂吠着。还有一个男人吼着:“闭嘴,你这该死的狗杂种!”

接着他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些狗会突然停下,和他们开始吠叫时一样突然。在他经过时,他们就会停下,甚至有一两次他还听见他们退回狗舍时的哀呜声。以他的经验来说,一旦狗在夜晚突然暴躁地开始吠叫,它们能停下来就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