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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为了躲保安,就在公园里闲逛,但是太阳下山,公园要关门了,我却还没有找到我爸我妈。保安最后还是看到我了,抓我去羞耻屋。嗯,也叫走失儿童招领处。他们用广播重复地说着我的名字,要找不到孩子的家长前来领我。其他被招领的孩子们,要么是被忘了,要么是走丢了,还有就是故意藏起来不想让家长看见的。
然后我听到有个家长说什么儿童福利机构,她特别提到,到晚上十点还没被领走的孩子将让福利机构来领走。我的邻居就是一家收养家庭,光是想象被他们那样的人领养就很可怕。幸运的是,有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尿身上了,他哭起来,惹得所有大人都围着他转,趁他们安抚他的空儿,我终于偷偷溜出门回到公园里了。
我找了好久,最后找到了大门,有一群学校组织的小孩,都堵在门口等车子来接,我就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出去。从出口穿过停车场到加油站,我又走了一个小时。加油站里还有人,他们正在往家赶,所以灯火通明的。坐旋转木马的钱,加上爸爸塞到我口袋里的一些买零食吃的钱,都还在,我用这钱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后又往邻居家打了个电话。
当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他还是开着车,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来接我,又过了两个小时我们才到家,我看了眼我自己的家,没有亮灯。
“这个邻居就是收养家庭里的爸爸?”维克多一边看着她舔干裂的嘴唇,一边顺手拿起空瓶子,冲着单面镜举着。这时一位技术员说埃迪森来了。
“是。”
“但是他把你安全送回家了,为什么还说跟他们一起住想着都恐怖?”
“在他家门口停好车,他说要我感谢他送我回家,让我舔他的棒棒糖。”
塑料瓶在他的拳头里发出抗议的叫喊。“我的天。”
“他把我的头往他膝盖上摁,我就抠嗓子眼儿,吐了他一身。我还狠狠地按喇叭,引他妻子出来。”她又开了一包糖,往嘴里倒了一半。“他后来因性骚扰罪被判了刑,关了一个多月吧,他妻子也搬走了。”
门猛地开了,埃迪森扔进一瓶水给女孩。按照规定,他们今天就不能再拘留她了——按规定该把瓶盖拧掉,毕竟有窒息的危险——但是他的另一只手拿了一沓照相纸,胳膊肘里还有那包身份证,他一股脑儿扔桌上,大吼起来:“你不跟我们说实话,你就是包庇做了这些事儿的那个人。”
英纳拉说得没错。亲眼见到跟从文字里读到的,根本不是一码事。维克多慢慢吐出一口气,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她从那堆照片里,先拿起第一张,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花园的主楼已经被毁,但这些照片中的每一张几乎都还原了一小段主楼的走廊。
看到第七张,她打乱照片,再仔细看一遍,然后再重新放好。她摸了摸最上面的照片中靠近中间的褐色线条,说:“这是利昂奈特。”
“你朋友?”
她的手指慢慢拂过照片里的玻璃边缘,小声说:“对,以前的。”
※
和你的名字一样,在花园里最容易忘记的事是生日。我后来认识的其他女孩都还很年轻,但我没问她们具体年龄。本来也没必要嘛。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死了,直对着的走廊也提醒着我们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何必再提这些呢?
可是,利昂奈特的事发生后,我改变了想法。
那时我到花园里已经六个月了,跟其他女孩处得也都不错,但是跟我最好的还是利昂奈特和福佑。她们跟我最像,都不会哭,也不会哀叹我们死定了的悲惨命运。我们在花匠面前既不退缩,也不靠跪舔争宠来改变命运什么的。我们不卑不亢,来了就受着,没来就做自己的事。
花匠很喜欢我们。
每天的吃饭时间都是固定的,其他时间我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很多女孩就串门找安慰。如果花匠找你,他直接看监视器就行。那天利昂奈特叫我和福佑去她房里过夜,我也没多想,因为我们经常这样。我本该听出她话里的绝望,其实意思很明显,可是在花园里待久了人人都麻木了。跟美一样,绝望和恐惧像呼吸一样无所不在。
我白天穿着衣服的——永远是黑色的,露出背上的翅膀——但是晚上不准穿。大多数人都只穿内裤睡觉,想穿文胸都没有。我在青旅和公寓里待过,所以没什么关系,跟她们刚进来的时候比我脸皮厚多了,要是我脸皮薄一点点,估计就要崩溃。
我们三个人在床垫上蜷在一起,等着灭灯,但是慢慢的我们发现利昂奈特在抖。不是抖一下两下,而是像身体深处传来的,像被电击一样地一直抖。我坐起来,紧扣住她的手指。“怎么了?”
她金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我突然觉得有点儿恶心。之前我从没看她哭过,她也烦别人掉眼泪,特别是对自己。“明天是我21岁生日。”她小声说。
福佑叫了一声,抱住利昂奈特,把脸埋在她的肩头。“靠,利昂,对不起。”
“我们还有保质期吗?”我悄悄问。“21?”
利昂奈特绝望地紧紧搂住我和福佑。“我……我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就这样。都是一死,我不想让他那么容易弄死我。可是如果反抗,结果更痛苦怎么办?妈的,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懦夫,可是我不想疼着死!”
她开始小声啜泣,我只希望这个时候围墙能降下来挡住玻璃墙,把我们都围住,这样她说的话就不会被走廊里的其他人听到。在我们中间,利昂奈特是出了名的坚强,我不想在她走的时候却被别人看扁。但是大多数时候,围墙只有一周的两天早上会降——我们把那一天当成周末,也不管那天到底是否真的是周末——为了让花匠给我们美丽的监狱做养护。雇来帮忙的人从没见过我们,他们和我们中间还隔着一层又一层紧闭的门,所以也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
哦,不对。当有新人进来的时候,也会把墙放下来。或者,有人死的时候也如此。
我们不喜欢墙落下来,因为一旦墙落下来,总不过又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了。
我们整夜都陪着利昂奈特,她哭得精疲力竭,一度昏了过去。可醒了又开始哭。大概四点的时候,她差不多醒了,磕磕绊绊地去洗澡,我们帮她洗了头发,梳好,再编成一个皇冠辫。她的衣柜里有一件新裙子,琥珀色的丝绸,点缀着金色的流苏,在黑色的映衬下像火一样明艳。裙子映衬着她小麦色的皮肤,背后的翅膀颜色也被衬得更加绚丽: 亮橙色的底,衬托着金色和黄色,周围圈着黑色的点点,每个翅膀尖又有白色镶黑色的条纹。活脱脱一只亮铜蝶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