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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着我的行李刚走进屋子的时候,压根就没见到她的影子。不过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想来强奸的话,我是个干巴巴的老太婆,所以别费劲了!想来偷东西的话,我没什么值钱的!想来杀人的话,害不害臊!”
我循着声音,穿过被标本占满了的窄窄的走道,最后在一间小小的家庭娱乐室找到了她。她坐在安乐椅上,穿着印着老虎的连体衣,裹在一件深棕色的皮草里一支又一支地抽烟。她面前的七寸电视一会儿闪一会儿冒雪花,看的是“猜价格”。
直到播广告时,她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啊,你来了。上楼去,右手第三间。走之前乖乖地帮我从酒柜上拿瓶威士忌来。”
我给她拿了——没办法——看着她把一整瓶酒倒在沙发前排着的一溜儿死猫死狗面前的碟碟碗碗里,我真是被雷翻了。再怎么想,怎么美化,这种场面也够可怕的。
“喝吧,我的小宝贝们,到死都没捞着的好处,现在有了。”
酒气马上弥漫了整个房间,混合了皮草和丢弃的烟头的臭味。
楼上右手第三间,我一开门,里面堆的死标本就滚了出来。那天,我花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清理那些标本,找地方塞好标本,再把我的行李放进去。床单很恶心,我只能蜷着身子在最大的行李箱上面睡了一夜。第二天我把房间的上上下下都清理了一遍,把床垫上的灰啊老鼠屎啊——还有老鼠的尸体啊——都清理掉,再把从家里带来的床单铺上。我尽力把房间收拾成家里的样子,然后才下楼。
外婆还是老样子,只是连体衣换成了亮紫色的而已。
我等到开始放广告,清了清嗓子说:“我把房间收拾好了。我在这儿住的时候,你要是再放什么死了的东西进我屋,我就把这房子烧了。”
她大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脸,“好孩子,我喜欢你这脾气。”
就这样我跟外婆住在了一起。
生活场景变了,但是生活还是老样子。她每周让人送一次食品杂货,小费跟买的东西差不多贵,因为只有这样,送货的男孩才愿意过来,每次来男孩都很紧张。打电话叫他们加点东西倒是很容易。我上学的学校什么都不教,老师连学生的名也不点,因为不想学生因为旷课挂科留级,否则第二年又得看到他们。本来学校里是有一些好老师的,但是少之又少,反正我没遇到。剩下的都是渣渣,除了薪水什么都不关心。
学生当然都很高兴咯。在教室里就买卖毒品,甚至小学生也帮他们哥哥姐姐买卖。我升中学的时候,每个出口都有电子监控门,但是没人管,响了也没事儿人一样走出去。就算你不上课也没人知道,一连几天不上学也不会有人往学生家里打电话询问。
我试过一次,在家里待了一整个星期。回学校的时候连谎都没准备撒。回学校不过是因为实在无聊。真是可悲啊。我谁都不理,所以他们也不理我。我天黑之后绝不出门,每天晚上是伴着枪声和警笛声入睡的。给外婆修剪草坪的人每个月来两次,我就躲在床底下,怕他进来找我。
他大概二十多快三十岁,可能再大一点儿,总是穿着低腰紧身牛仔裤,很低,很紧,想露,可就是我那个年纪也不觉得哪里好看。他喜欢叫我漂亮妞儿,每次我放学回家的时候遇到他,他就想上来摸我,让我跟他干点什么。有一次我抬腿一踢,正中他的蛋,他就骂我,追我到屋里,可是他被门口的公鹿给绊倒了。外婆嫌他吵到她看肥皂剧了,也踢了他一脚。
然后,我跑到几个街区以外的加油站晃荡了一会儿,看到他的卡车开走了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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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母没问过你过得好不好吗?”刚说完他就意识到,问这个问题有点儿蠢,但已经说出口了。看见她撅了撅嘴巴,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父母从没来看过我,没打过电话,没寄过贺卡,也没有送过我礼物,什么都没有。我妈在头三个月还寄过支票来,我爸寄了五个月,然后就都没了。到了外婆家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也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死还是活。”
他们在这儿一整天了,从昨天晚饭开始,只吃了一块生日蛋糕。他能感到肚子在抗议,估计她也很饿。联邦特工到花园快一天,即二十四小时了。他们的工作时间已超过二十四小时。
“英纳拉,你按自己的方式讲话我没意见,但是我需要你直接告诉我: 我们需要叫儿童福利机构的人来吗?”
“不需要,”她立刻回答,“真的。”
“这个真离撒谎有多近?”
这回她切切实实地笑了,嘴角微微上翘,她的面部表情因此变得温柔了。“我昨天18岁了。祝我生日快乐!”
“你去纽约的时候才14岁?”埃迪森追问道。
“是。”
“到底为什么?”
“外婆死了。”她耸耸肩,伸手去拿那瓶水。“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香烟一直烧着,把手指头都烧了。我真是很奇怪,那个鬼地方满是威士忌酒气,怎么没烧着。我猜是她心脏不好还是怎么的。”
“你跟人说了吗?”
“没有。剪草坪的或者送杂货的来要钱的时候就会发现的,我不想再听任何人说怎么处理我的事了。也许他们会查到我爸或者我妈的地址,强制把我送过去,或者直接把我送进福利院,或者查到我爸那边的哪个叔叔阿姨家的地址,再转手把我送到另一个不想要我的亲戚家去。这些我都不喜欢。”
“那你怎么办?”
“我收拾了一只旅行箱,装满了一只露营包,然后把外婆藏的东西拿走了。”
维克多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问这个问题,但还是问了:“藏的什么东西?”
“现金。外婆不是很信银行,所以每次她拿到支票,就兑一半现金放到德国牧羊犬的屁股里。狗尾巴上有个链子,手伸下去就能把钱拽出来。”她喝了口水,把嘬起的嘴唇塞进瓶口,用水润一润裂开的嘴,然后把瓶子拿开,又继续说道:“里面大概有一万块吧,我分开放在两个包里,在房间里又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没去学校,直接去了汽车站,买了张票就去纽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