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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基家什么都能吃到,”她马上打断说,用烧伤割伤的手指打了个响指,像是要把多愁善感的一面打消掉。“那家店就在我们那栋楼和车站之间,从不关门,什么都能做,就算是你从隔壁的杂货铺里买来的东西都能给你做出花样。我们几个都在餐厅工作,所以没人想要自己做饭什么的。”

他想要追问的时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他不会忘记要问的话。他还没天真到认为她会相信他们,但他也知道她不是有意流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的。不管她想要掩盖住什么东西——他同意埃迪森的话,她肯定瞒住了什么重要的事——她太专注于掩饰,只会让其他事情开始露出马脚。

他心里是喜欢英纳拉的,每次看到她都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们,但他的工作更重要。“花园的事呢?”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你刚才好像说过洛兰一定要按指示做健康的食物给你们吃?”

她做了个鬼脸。“自助餐式的。排成一排,拿饭,然后在固定的那种长条凳和餐桌前吃饭,跟小学生没有两样。如果想自由点儿,用托盘拿回房间吃也可以,只要在下一顿开饭前把餐具送回去就行了。”

“要是吃的东西不合胃口怎么办?”

“盘子里有你能吃的就吃。如果真的过敏了,就没事,但一旦被发现故意饿自己,或者挑三拣四不想好好吃饭,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刚去的时候,见过一对双胞胎。两个人一模一样,从头到脚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背后的翅膀文身都一样,但是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叫玛德琳,一个叫玛德琳娜。早几分钟出生的姐姐玛吉,患严重的过敏,是真的会死的那种过敏。她会因为过敏喘不上气,还没走到花园就倒下了。你要是失眠想睡的话,让她给你说说她吃哪些东西会过敏,没听一半你准能睡着。莉娜跟她姐姐正好相反,对什么都不过敏。花匠这方面有点儿迟钝,总是让她们待在一起,每次去看姐妹俩的时间也都是一样的。

莉娜喜欢在花园里跑,而且经常浑身湿漉漉,泥糊糊的,沾着花草泥点就回来了。等到她要洗澡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了。玛吉从餐厅回来,看到地上有一根草都会吓疯。花匠之前提供了二十几种肥皂,玛吉全都过敏,所以后来她抱怨说自己的皮肤多干啦、头发多细啦、还有一直讲的无法呼吸、还有什么眼睛模糊,都没人理她了,真他妈的。

玛吉在家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父母手忙脚乱,就是为了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

不过我还蛮喜欢莉娜。她从来不抱怨——就算是玛吉最惹人烦的时候也不——她跟我一样经常逛花园。花匠有时还会在园里藏些小东西让她找,因为他知道她会找到。她特别爱笑,一有机会就笑啊笑的,笑得花枝乱颤没心没肺,不明白她状况的人看到了估计会嫌弃她。她选择高兴,因为她不想被悲伤或是愤怒缠绕。

她试着跟我解释过,我大概明白,却又不完全懂,因为我不是她那种人。我不会选择悲伤或是愤怒,但我也不会选高兴这种情绪。

玛吉从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她说除非是空房间,在同一个房间里待久了她都会过敏。她妹妹几乎每天都把特别准备的食物放在托盘里帮她拿回去,等下一顿开饭之前再捎走。不过,莉娜也有时间干这活儿,因为她不管什么饭菜都能在五分钟内吞完。她吃什么都行,不会抱怨。

在花园里,莉娜也是少有的几个让我真正担心的人之一,因为我们大多数都知道,如果他把双胞胎姐妹的所有事情都放在一起做,那么要死也是一起死的。

我到花园的时候,她们已经待了半年了,当时利昂奈特还小心翼翼地帮玛吉准备她在那片小天地的各样东西,幸运的是,花匠看着玛吉这些零零碎碎的特殊要求还挺开心。

可后来他态度转变了。

他态度转变的时候我在现场,利昂奈特已经不会再来处理这些事了。

每过一段时间,花匠就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像是国王召见佳丽似的;或者,像福佑说的,像苏丹召见后宫一样。他让洛兰在吃早饭的时候通知我们,当天晚上他会过来用饭,我猜他是想让我们好好打扮一下。

那天下午我在丹妮拉的房间里帮她梳头发,膝头放一碗水,每次要用梳子梳通头发,就得蘸点水。她坐床上帮艾薇塔编头发,把丝带绑进辫子里,再在脑后盘成一个金色的大发髻。我给丹妮拉编的是小辫子,在盘好的小丸子中间和下面编,然后垂在背后。辫子都很细,所以不会盖住背后的翅膀,但也算是她的小挑衅了。海莉用梳子和发卡在我背后忙着,而西蒙娜又在她身后用丝带发油帮她编扭辫。

我从没参加过学校舞会,但直觉告诉我,当时准备的情形挺像那种的,觉得好玩又神奇,有点儿期待,感觉晚上在回家的路上还能细细地回想甜蜜的片段。但是在花园里肯定不一样了。园子里到处有水,随时有可能泼溅出来,所以平时大家都只穿内衣,也没人会像去参加舞会的女孩子那样一路上说说笑笑的。

莉娜走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滴着水——也不知是水池里的水还是冲澡的水——一下就瘫倒在地了。“她说她不去了。”

“她得去。”丹妮拉说。我把最后一根辫子编完,轻轻放在她背后。

“她说她不。”

“我来搞定。”她拍了拍艾薇塔的后脑勺,手拿梳子滑下床,然后跪在莉娜身后,“坐好了。”莉娜马上坐直了。

丹妮拉到了玛吉的房间,本来这事就该这么完了,可是我们打扮好了在走廊里等候时,却听到了她们争论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砸到墙上摔碎了,紧接着,满脸通红的丹妮拉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脸上红紫相间的翅膀中还露出了指印。“她换了。走吧。”

我们到餐厅的时候花匠还没来,大家都像玛德琳[2]和她的同学一样两两搭伴儿。丹妮拉跟我排在队伍的最后,帮助其他人入场: 帮这个拉拉裙子,帮那个弄弄别针。等到大家都入场坐好了,我靠到了墙上。

“她真在换衣服呢?”

她眨了眨眼睛。“妈的她最好是换了。”

“我还是去确认一下吧。”

“玛雅……”她没说下去,摇了摇头。“算了,去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利昂奈特到了玻璃那边之后,丹妮拉就不再摆出一副讨厌拍马屁的冷漠表情。我还没想好怎么感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