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第30/41页)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看着他弯腰看书脊上的字。“这里面有多少是我父亲选的?”
“大概一半吧。”
“《卡拉马佐夫兄弟》也是?”
“不,那本是我选的。”
“真的?”他转过脸笑着问我,“信息量很大吧?”
“刚读是这样。讨论的话题还挺有趣的。”
我跟扎拉讨论过很多书,但没聊过经典。倒是跟内奥米讨论过,剖析那些作品,两个人能辩好几天,甚至好几周,最后还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再读陀思妥耶夫斯基,让我脑海里的内奥米又活了起来,这种方式比直接回忆她和纽约的那几位要来得轻松些。公寓里的每个女孩都在我的书柜里有一本对应的书。这要比纳奇拉的画和福佑的泥人隐晦得多,但是效果一样。
他检阅完书,走到床边,双手插着兜,“为什么我看到你喜欢不同层次的书一点也不惊讶?”
“你可以坐床上,没事。”
“我,呃……这是你的房间,”他局促不安地说,“我不想放肆。”
“你可以坐床上,没事。”
这回他笑了,直接用脚脱了鞋,挨着我坐在了毯子上。在第一次接吻之后我们还亲过几次,每次都很短暂但让人无法抗拒。他父亲,还有他哥哥——比他父亲略微好一点,每次看到我们可能更亲密的时候,就会过来打断我们,每当那时我也说不清楚,我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说实话,牵扯到戴斯蒙德的任何事我都说不清楚。
我们聊了一些他朋友和学校里的事,但就连这些事有时也聊得不顺。我被封闭在花园里太久了,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简直是超现实,像是什么真假参半的传说故事一样。最后,到了晚饭时间,他也该回家了,不然他母亲也会起疑他这段时间都跑哪儿去了。我们手拉着手走到中庭里。如果我陪他走到入口,他会不会把我送走了再去摁密码?我有点好奇他父亲有没有给他灌输这种预防手法。如果我硬闯出门,他会不会心软放我走?
我又能不能在其他女孩出事之前把警察带到这里来呢?
如果我没那么专注地想着“门”的事,是会立刻注意到,此时外面安静得有点怪,可我却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们刚才走过走廊时应该听到钢琴声的。我赶紧撒开他的手,也顾不上他会追过来,直接跑到音乐房。一想到我有可能看到的画面,心都要凉了。
特蕾莎还活着,没受伤。
但是崩溃了。
她坐在琴凳上,姿势标准完美,连手也端正地摆在琴键上,弓得刚刚好。她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可能弹起来一样。
但是她的脸上,泪珠静静地滴落,眼神空洞,灵魂像是被凭空抽掉了。有时候,人就在眨眼的瞬间,就在心跳的间隙,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
我叉开腿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扶着她的背。她还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但是身子在抖。“如果你能恢复的话,尽量试试看。”我在她耳朵边说道。“我知道现在很糟,但是如果不回来,就什么都没了。比没了还要糟。”
“你觉得,如果我们试着做点什么,会不会是帮倒忙?”戴斯蒙德小心地问。
“做什么?”
“来,你先下来,把她扶好。”他先坐在凳子那头,然后让她放开琴键。我把特蕾莎的手拿开的时候,她既没反抗也没挣扎。戴斯蒙德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弹琴,曲子轻柔悠扬却充满了悲伤。
特蕾莎的呼吸急促起来,说明她听懂了。
我闭上眼睛,乐曲似乎揪住了我的心,泪水不自觉地流下。不是他在弹,而是乐曲从他手上倾泻而出,没一个音符是多余的,特蕾莎在我的臂弯里抖得更厉害了,然后她突然哭了出来,把脸埋在我胸口,身子不停地颤抖。戴斯蒙德继续弹,但是这时候乐曲变成了轻快空灵的,虽然不是欢快的,但也能宽慰人心。特蕾莎流着泪,但她回来了,虽然有点崩溃,而且身上的某些东西从此消失了,但同时也多了点什么。我紧紧地抱住她,在内心痛苦挣扎的一瞬间,我在问自己,是不是让她那样垮掉会对她更好。就让她死。
我们没去吃饭或没要托盘的时候,洛兰就会报告花匠。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们还在音乐房里,哄着特蕾莎弹钢琴给我们听。我注意到他来了,但是没理他,还是专心看着抖得筛糠一样的女孩。戴斯蒙德的语气轻缓,动作也放慢,直到最后,她把手重新放到键盘上,按下一个音。
戴斯蒙德按了一个低音。
特蕾莎又按一个键,他也回应,慢慢地,键音变成和弦和音阶,最后他们弹起了二重奏,很熟悉但我叫不上名字。弹完了,她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又吸了一口。
“习惯就好了。”她的声音轻到无法听清。
我刻意没看门口。“对,习惯就好。”
她点点头,用裙子擦干净脸和脖子上的泪,然后开始弹另一首曲子。“谢谢。”
我们又听她弹了几首曲子,直到花匠进了房间来找我。他勾勾手指,我收到信号,站起身来跟他走到走廊。戴斯蒙德也跟着。
戴斯蒙德救了她,但是不愿承认他是从什么地方把她救出来的。
“洛兰叫你去吃饭。”他平静地说。
“特蕾莎刚才很危险,”我回答说。“她比吃饭要重要一点。”
“她会好起来吗?”
她必须得好,不然就要进玻璃柜了。我偷看了一眼戴斯蒙德,他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觉得她还会有艰难的时候,不过不会像这次这么危险了。这次应该是延缓发作的惊吓反应。不过,戴斯蒙德让她又能弹琴了,这起码是个好迹象。”
“戴斯蒙德?”花匠笑了,关心变成了骄傲,他抓住儿子的肩膀。“我听到很高兴。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我咬着嘴唇,他直接对我摇了摇手指。“玛雅,我现在要真话。”
“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你这段时间先不要跟她做爱,”我叹着气说,“想跟她在一起,可以,但是现阶段让她接受性关系还是太过了。”
他看着我,眼睛眨了眨,似乎颇为震惊,但是戴斯蒙德也点了点头。
“也别让艾弗里碰她。”他说,“他总是喜欢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