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路易丝(第2/4页)
“洗澡!至于法国,不行,你不能去,就这么定了。”
当时他瞪着我,非常生气,我的话打破了他的希望。“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不行。”
“这不是理由,我想去!”
“这个理由足够了,不许争。”
“这个理由很蠢!你很蠢!”
“别跟我这样说话,亚当。现在快去洗澡,否则你今晚没故事听。”我不喜欢他这样子。我也不喜欢我自己这样子。
“我不想听故事!我想去法国!爸爸想让我去!你很自私!我讨厌你!”
在气冲冲地跑向浴室前,他把手里的塑料恐龙朝我扔来。我听见门被摔上了。这动作并非只有我做才有效。我捡起恐龙,看到脚边粘着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贴纸。
这东西只让我觉得更难受。我很久以前答应了要带他去,但还是没抽出空去。当你是个全职家长,有许多事情你无暇顾及。
他的澡洗得很快,我们两个都不开心。我试图解释为什么我觉得去法国度假不是个好主意,但他无视我的一切努力,只是透过湿漉漉的头发怒视着我,仿佛他能看穿我的胡说八道,哪怕他才只有6岁。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他从没有离开家一个月;不是我怕他会想家,所以也许只去一周更好些;也不是由于宝宝要诞生了,爸爸和莉萨也许需要自己的空间——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失去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他。伊恩不能把亚当也带走。
“你讨厌爸爸和莉萨。”当我用大浴巾裹上他完美的小身体时,他咆哮着,“你讨厌他们,你想让我也讨厌他们。”他跺着脚跑去自己的卧室,留下我跪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穿着弄湿的衣服,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我情愿他哭泣、尖叫、发怒,而不是把怒火闷在心里,然后吐出这些刻薄的真相。从一个小孩嘴里说出的真相。
“你想要听《哈利·波特》吗?”我问。他正在穿睡衣,浴巾被挂在浴室里晾干。
“不要。”
“真不要?”他没有看我,但紧紧抓着帕丁顿熊,抓得非常紧。这个动作里包含了所有压抑的怒火和痛苦。他的脸上仍然阴云密布。他还不如撅着嘴唇,彻底发通脾气。
“我想和爸爸去法国。我想去吃蜗牛,去海里游泳。我不想留在这里去上暑托班,你永远都在工作。”
“我没有永远都在工作。”他的愤怒刺痛了我,他的话也一样,因为那里面有一些是真相。我不能像其他妈妈那样休假去陪他。
“大多数时候你都在工作。”他有些气鼓鼓地转向自己那边,别开脸去。帕丁顿熊仍然被他紧紧抓着,透过他的小肩膀凝视着我,目光里几乎带了歉意。“你不想让我去是因为你很自私。”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很沉重。那是真的。都是真的。亚当去法国会过得很开心。他不过是离开四周而已,在很多方面,这的确会让我的生活更便利。但这种想法像一把刀留在我的心脏里。答应他容易得多,但也空虚得多。
尽管他冷淡地背对着我,但我还是弯下身亲吻了他的额头。我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清爽好闻的味道。我永远都是他的母亲,我提醒自己,莉萨绝对代替不了我。
“我会考虑一下的。”在我关灯离开前,我在门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让他走会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在倒上一杯红酒跌进沙发后,仍然很想哭。整整一个月。在那段时间里有太多事情可以改变。亚当肯定会比现在更高。他仍然想要拥抱和拉手、仍然乐意成为我的宝贝的美妙时光会越来越少。一眨眼他就会长成一个青少年,今晚的举动是个预兆。然后他将会成年、离开,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我很可能还待在这差劲的公寓,在一座我住不起的城市里勉强维生,能陪我打发部分时间的朋友一个手就数得过来。我知道我在自怨自艾中夸大了一切,实际上我仍然在试图消化“怀孕”那个词并应对它将给我的生活所带来的影响。我没想过伊恩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一开始他从来没对这事如此上心。
我意识到,我是他的实习妻子,亚当和我是他的实习家庭。要是把他的人生比作纺纱,我们只是那前期的纺线,不会成为它最终的色彩。
这是个陌生而悲伤的念头。我不喜欢陌生而悲伤的念头,所以我喝了更多的酒,然后计划利用这几周时间好好享乐一番。我可以出游一个星期。我可以开始慢跑,减掉肚子和大腿上那多余的赘肉,穿高跟鞋,改头换面。一个月有许多事情要适应,但我愿意去尝试。至少,在我喝了半瓶长相思白葡萄酒后,我愿意去尝试。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我给伊恩发了短信,告诉他假期的事情没问题,亚当可以去法国。我差不多立刻就后悔了,但我实在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要是我不答应,亚当会怨恨我,而且我也不能阻拦他成为那个家庭的一分子。试图完全把他留在我身边只会适得其反。我喝醉以后变得坚强些了。现在,这一切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后来,在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我站在亚当的床边。我气喘吁吁,世界慢慢在我身边显形。他睡得很熟,一只胳膊仍搂着他那只破旧磨损的帕丁顿熊。我看了他一会儿,让他把他的平静传递给我。在这些时刻,要是他醒着,他会怎么看待我?某个疯癫的看起来像是他妈妈的陌生人?对于一个从没做过噩梦的男孩来说,这肯定令他心绪不宁。
也许我应该针对我的夜惊症进行些适当的治疗。有一天,也许吧。我应该躺在沙发上吗,医生?你想跟我躺一起吗?哦不,当然,你已经结婚了。也许我们应该谈谈你的问题。
我甚至都没法逗自己笑。亚当要离开一个月。莉萨怀孕了。我正在被全世界遗弃。我在微微汗湿的床单里匍匐,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现在还不是最糟的情形,至少和大卫之间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仍然能找到心仪的男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仍然有男人会为我倾心。这对我类似于一丝慰藉。
虽然我在半夜里给自己鼓励打气;虽然当我告诉亚当他可以去法国时,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欣喜和敬爱,但是当我看着他穿过混乱的人群跑进校门,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时,我心里仍然觉得十分难受。通常,看着他这样我会很高兴。我希望他做一个自信的孩子。不过,今天他即刻把我抛诸脑后,这似乎是个象征,象征着我的整个未来。每个人都在向前奔跑,而我留在大门的另一边,冲那些不再回头看的人挥手告别。只有我,被孤单地留在后面。我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太矫情了,我不得不自嘲一下。亚当不过是和往常一样去上学而已。伊恩很高兴又如何呢?他高兴又不意味着我必须得不高兴。可是,“怀孕”这个词仍然像个移不开的铅坠,重重压在我的心上。疲倦令我的眼睛发痒。我没有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