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乾坤法象(第10/13页)
曹寅捋了捋胡须,道:“我还生怕灵修被绑会牵涉郑公子,你既这么说,当是痛恨关虎恶行者所为了。”
仆人进来禀报道:“乌龙潭丁夫人派人送来丝线清单,说是请织造大人尽快备好。”
曹寅大喜道:“如此,等于她对蒙古云锦一事,已有把握了。好个沈海红,果然是个才女,可惜白白守了活寡。”又道:“快将清单拿给马宝柱,命他……不,还是我亲自去吧。”
曹湛借机辞了出来,径直赶来江宁府署。正好黄海博出来大门,见状问道:“曹兄是来找我的吗?”
曹湛道:“织造大人命我不必再管府中事务,只专心查案,可我已经知道黄芳泰、邵鸣、高敏三案凶手均是邵拾遗,只是不能告诉织造大人真相。左右无事,便来找黄兄,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黄海博笑道:“曹兄的名头已经帮了大忙,我调阅了江宁府一起涉及赌博的旧案,发现了端倪。”
当年丁拂之豪赌输掉丁氏心太平庵数万藏书,轰动全城,但背后内幕,却不为人知。黄海博因与丁拂之一道长大,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那次赌局,丁拂之是为童大、舒怀出头,对手则是马公子,事后三人均消失不见。黄海博认为这是个圈套,有人精心布局,引丁拂之入彀,只为得到丁氏藏书。
丁拂之起初不信,然四处找寻童大、舒怀不见,又得知马公子极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赌徒马胜后,这才相信了黄海博的判断,万念俱灰之下,含恨跳河自杀。
丁拂之自杀之前,一直住在黄家,曾亲手绘出舒怀、马胜画像,好方便寻人。那舒怀画像,已随丁氏其人一道消失在秦淮河中,马胜画像却还在,黄海博因是故友手笔,特意将之装裱收藏。
那日黄海博受召去两江总督府,在后衙遇到马胜,虽觉得其人面熟,却绝想不到他便是丁拂之手绘画像中人。直至黄海博昨晚从乌龙潭回来,思及故友,有所感应,翻找出那幅画像,才发现马胜竟是当日在两江总督府后衙见过的男子。
黄海博一时震惊不已,本觉此事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认为极可能只是巧合,那男子只是长得像马胜而已。不想今日再次遇到那男子,黄海博上前略一试探,对方竟上了当,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姓马,且是个职业赌徒。
黄氏是金陵藏书大家,千顷堂所藏各类秘本甚多。黄海博记得读过一部金陵本地人著述的私家笔记,记录说金陵有马姓赌徒世家,历代男子均为赌博高手,靠经营赌坊起家。到了顺治末年,常熟某汪姓士子到江宁参加乡试,为马氏赌坊诱骗,染上赌瘾,盘缠输光,穷困潦倒,最终未能入榜。后来汪姓士子意外得知马家赌坊是受同郡另一名才学不及自己的士子所雇,目的就是要阻止他金榜题名。汪姓士子大忿之下,持刀杀死那酒后自行吐露了真相的士子,又赶来江宁,闯入马氏赌坊,马氏却不肯承认其事。汪姓士子突然发狂,在赌坊中大砍大杀了一通,砍死砍伤数人后,自己也自杀而死。赌坊主人马氏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其受雇诱人赌博的恶行却由此为人所知,再也无法在金陵立足,自此消失不见,有传闻说马氏携全家去了北方。
曹湛问道:“当日黄兄推测‘丁马赌局’为骗局,便是因为先读过这部私家笔记吗?”
黄海博道:“正是,我当日听说马公子极像是江湖第一赌徒马胜,便怀疑他是马氏赌坊后人。适才我请陶知府帮忙,将江宁府旧案卷宗调出,也证实了私家笔记记录不虚,当年大功坊马氏赌坊发生过一起严重持械伤人案,凶徒为汪姓男子,死三人,伤四人。只有一点差别,笔记记的是顺治末年,江宁府卷宗明确记载是康熙二年三月。”
曹湛道:“时间上的出入,不算什么。”又问道:“而今既然发现了线索,黄兄预备如何做?要知会丁府女主人沈海红吗?”
黄海博忙道:“丁夫人正忙于织锦,先不必让她知道。我想先设法查出当年是谁雇请了马胜。”
曹湛沉吟道:“马胜既是江湖赌徒,收钱办事,他帮主顾赢取了数万藏书,那可是丁氏两代所积,是一笔巨大财富。想来马胜因之而收取的报酬不少,绝不会轻易透露主顾姓名。不然他信誉尽毁,日后再也无法在江湖立足。”
黄海博道:“我刚才遇到了马胜,与他搭讪,谎称曾在京师跟他赌过几手,他非但没有怀疑,还顺口说出此次来金陵是来收债,我怀疑他又做了类似的事,而且雇请他的主顾就在江宁。”
曹湛道:“那么我们好好想个法子,看能不能令马胜自己交代。”
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丁、黄均为金陵藏书大家,黄兄与丁拂之同样出身书香门第,何以丁拂之会染上了赌瘾?听黄兄说丁拂之精通音律,能弹一手好琵琶,当是翩翩佳公子,为何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嗜好赌博的败家子?”
黄海博有所会意,道:“莫非曹兄认为是有人刻意引诱拂之迷上赌博?但拂之的赌瘾,是少年时便染下的。后来丁氏家产败得差不多了,丁太夫人苦苦哀求,我也拼命相劝,他才没有再去赌坊。”
曹湛道:“或许主顾垂涎丁氏藏书很久了,不惜在丁拂之少年时便开始布局。”
黄海博忆及当年之事,沉吟道:“倒真有几分道理,我记得当时总有个姓郑的年轻公子来约拂之去玩,那姓郑的比拂之大上四五岁,懂得玩各种花样,一度极令拂之崇拜。过了几年,那郑公子也不见了。问起他去向,拂之说他回北方老家了。那时候,拂之赌瘾已经很重,有事没事总往赌坊跑。丁家底子本来相当厚实,但多年下来,到底还是被拂之败光了。”
曹湛道:“这便是了。我猜丁拂之败光丁氏家产后,有人也曾提议用丁氏藏书做赌本,但丁拂之知道那是祖上两代人的心血,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其下注。主顾不得已,这才又设下美人计。”
黄海博亦觉得有理,一想到那主顾为夺丁氏藏书苦心经营多年,还害得丁拂之丢了性命,若非沈海红力挽狂澜,怕是丁家早已家破,不由得不寒而栗。又道:“那人如此厉害,害得丁家几近家破人亡,他为什么没有找上我们黄家?”
曹湛道:“丁拂之幼年丧父,由孤母抚育,容易下手。黄兄虽然也是早年丧母,但有严父在堂。尊父更是明史修撰官,由皇帝钦点,以布衣入翰林院,黄氏声名、地位,远非丁氏所及。那主顾既是个厉害人物,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用最简单的话说,柿子当然要拣软的捏。”
黄海博怅然长叹,踌躇许久,才道:“那主顾一定来自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