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风月(第7/14页)
黄海博支吾了两句,先将邵拾遗拉到一旁,低声问道:“邵公子,你可知秦淮河上一艘画舫发生了双尸命案,死者为一男一女,男子名叫马胜,女子名叫温莹。”
邵拾遗讶然道:“温莹吗?两江总督的爱妾也叫这个名字,该不会是同一人吧?马胜又是谁?”
黄海博不答,只追问道:“邵公子,你当真不知道这起命案吗?”
邵拾遗道:“我今日还是头一次听说。”又摇了摇头,道:“何以最近事故这般多?哎,可惜了灵修。”
黄海博见其言之凿凿,似是确实不知马胜之事。他若是未杀马胜、温莹,曹湛也当不是他所掳了。但黄海博还是不放心,又问道:“邵公子最近可见过曹湛?”
邵拾遗一怔,左右望了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我见过曹湛被通缉的告示,莫非是他杀了那一男一女,温莹和那个马什么来着?”
黄海博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又见金世荣尚等在一旁,便道:“金提督还等着邵公子呢,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邵拾遗应了一声,朝金世荣举了举手。金世荣遂走了过来,道:“黄公子,我有几句话,想要私下问你。”邵拾遗这才知道对方等的是黄海博,便找借口先行告退。
黄海博只与金世荣在江宁织造署西园见过几回面,属于点头之交,见对方面色凝重,一时不明所以,拱手问道:“提督大人有何见教?”
金世荣道:“总督大人遇刺当日,听说黄公子是第一个赶至现场的人,当对现场情形十分了解了。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海博忙道:“自总督大人遇刺身亡,金提督便是江南绿营最高统帅,曹织造应该早将当日情形向提督大人通报过,何须再来问我?”
金世荣道:“曹织造确实已将案发情形告诉了我。今日我专程到满城拜会副都统鄂罗舜,也是曹织造的意思。只是……”
他顿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二字背后,蕴含着无穷意味——
江南提督属于驻防将领,虽由朝廷兵部直接任命,却不似江宁将军那般独立于地方,而是受两江总督辖制。两江总督傅拉塔因直接掌管驻扎在江宁的督标二营、江宁城守协、浦口营等绿营军,手下兵将绰绰有余,因而也从不拿江南提督金世荣当心腹。所谓心腹,不仅仅是更得上司信任那般简单,还涉及饷银、武备、粮草等诸多事宜。尤其当两江总督是满人时,这内中差别更大,譬如傅拉塔直辖绿营军在待遇等方方面面,均要优越于金世荣所辖绿营许多。
金世荣对此敢怒不敢言,心怀怨望之下,不免有些大嘴巴。当日在江宁织造署西园宴会上,正是他将京口总兵黄芳泰和漕标绿营千总朱安时真实身份刻意泄露了出去,颇有有心挑起事端的意味。而后黄芳泰、朱安时先后出事,虽与金氏并无直接干系,但其人看戏不怕台高的心理一目了然。
黄海博早已看出金世荣对上司两江总督傅拉塔心怀不满,此刻被其拉住询问当日现场情形,一时不明对方真实用意,遂道:“当日情形,我已尽数禀告曹织造,曹织造既已知会提督大人,我就不必再重复一遍了。”料想金世荣不会就此舍弃,定会继续追问不休,便主动道:“虽则刺客是用火器行刺,但明显不是八旗子弟所为。火器等于是满城的独门兵器,八旗子弟哪会那么傻,故意留下凶器线索?”
金世荣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曹织造也是这般说。可是我去过现场,见到屏风上的弹孔,那火铳十分了得,竟将硬木射穿后,又深入墙壁。除了八旗子弟,谁还会有此等利器?”
黄海博道:“想必提督大人已经见过八旗副都统鄂罗舜,他怎么说?”
金世荣摇头道:“鄂罗舜不顶事,称他只是暂时代掌军务,一切要等缪齐纳将军返回再说。”
黄海博心中有事,不欲与金世荣纠缠,见对方丝毫没有止住话头的意思,便有意问道:“适才邵拾遗邵公子暗示截杀灵修小姐一行的凶手其实是要针对缪齐纳将军,刚好几日前发生了两江总督遇刺事件,众人皆以为是满城所为。灵修遇难,会不会是督标绿营将士的报复行为?”
金世荣闻言,脸色骤变。若是往日,两江总督下辖绿营出了问题,自是不干他事,他还乐得在一旁看笑话。然傅拉塔一死,他就是江南绿营最高统帅,傅拉塔遇刺在先,灵修遭劫在后,时间相隔仅一天,人们难免会猜想其中有联系。果然是督标绿营所为的话,金世荣实难辞其咎。他当即支支吾吾起来,道:“这个……没有的事。”
黄海博道:“我只是随便问问,金提督无须紧张。”趁机拱手告辞。
离开满城后,黄海博先赶来乌龙潭,将沈海红叫至机房,如实说了极可能是丁拂之射杀两江总督傅拉塔一事。一向清冷沉静的沈海红亦大为动容,身子摇了两摇,勉强扶住织机,方才立稳。
黄海博道:“我只将此事告诉了曹湛,本打算就此隐瞒下去。然目下满城八旗与督标绿营互相猜疑,势同水火,极可能是傅拉塔手下杀了江宁将军之女灵修泄愤,我再不说出真相,怕是局面会更糟。”
沈海红骇然道:“灵修小姐竟已遭难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勉强定了定神,问道:“黄公子打算如何做?”
黄海博道:“我想再拖个几日,等到丁太夫人下葬,再将真相告知曹寅兄。”
沈海红道:“我是丁拂之名义上的妻子,黄公子是担心一旦揭开真相,官府会立即逮捕我下狱拷问吧?不必再等几日,黄公子现在便可赶去江宁织造署见曹织造。”
黄海博迟疑道:“那丁夫人你可就处境堪虞了。曹寅为人宽厚,多半能体谅事情与你无干,可遇刺之人是两江总督,怕是他也做不了主。”
沈海红点了点头,道:“我既尚未出丁家门,理该承担后果。海红只有一个请求,请曹织造宽限一日,容我明日先将婆婆下葬。”
黄海博闻言大为惊讶,道:“明日便要将丁太夫人下葬吗?那可是尚未满七日。反正很快就要满头七,何不再多等个两日?”
沈海红道:“守七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婆婆最明事理,如果她地下有灵,一定能够理解。如若世间并无灵魂这件事,那么她老人家早无知觉,更谈不上反对。早一日下葬,还可早日入土为安。”
黄海博踌躇道:“未过头七便匆忙下葬,怕是会遭外人议论。”
沈海红淡然道:“我不怕外人议论。这两年,我沈海红被外人议论得还少吗?况且丁家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流言蜚语之类早已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