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鬼胎(第10/14页)

她跟着老人走进了这个房间,这里果然是灵堂,房间的中央设着灵位,在一块像是神龛的东西里,正供奉着肖泉的遗像和牌位。

池翠走到肖泉的灵位前,看着他的遗像,黑白照片里清瘦的脸庞,宛如活人一样呈现在她面前。她呆呆地看着遗像中肖泉的眼睛,那双迷人的眼睛,即便成为了黄泉下的幽灵,这双眼睛依然能诱惑她,征服她,最后,毁灭她。

她闭起了眼睛,几乎跌倒过去。老人哀叹着说:“肖泉活着的时候,这间是他的卧室,你看在墙上还挂着他过去的照片。”

池翠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她强打精神往墙上看去,在那些旧照片里的,是肖泉的过去。照片里的他是一个忧郁的少年,在他的眼睛里,藏着某种让人颤栗的东西。

瞬间,池翠的脑子里划过了7岁那年的夏天,夹竹桃灿烂地绽放,在那堵神秘的围墙前,那个奇特的少年。现在,这个少年就站在墙上的旧照片里——肖泉。

就是他。

现在池翠才明白,在她7岁那年的恶梦里出现的神秘少年,原来就是肖泉。

一切早已经注定,她的生命将被他毁灭。

池翠不敢再在他的灵堂里呆下去了,她冲出了出来,大口地喘息着。忽然,她又回头对老人说:“伯父,我还有一件想问您。”

“说吧。”

“肖泉的骨灰入葬了吗?”

老人点点头,悲伤地说:“一年前他就入葬了。你是想到他的墓前去看看吧?”

说罢,老人把埋葬肖泉的墓的地址和方位告诉了池翠。

“谢谢,打扰你了。”池翠还没有失去理智,她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再见。”

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这栋楼房。夜色将至,繁华的马路上灯红酒绿,她飞奔着冲进了茫茫人海之中,周围是那么多的面孔,却没有一张是她所需要的。

没有人能拯救她。

清晨7点,她找到了那座位于东郊的公墓。沿着一条乡村小道,池翠缓缓地踏进了墓园,眼前出现了一排排墓碑。周围是一片苍松翠柏,再往外是飘着白色芦花的苇丛。冬日的阳光还没有照射到这里,她听到几只鸟在树梢上鸣叫的声音,一阵轻幽的风掠起了她的头发。

她离那块墓碑越来越近了。

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她的心里还存在着一丝幼稚的幻想:她希望那块墓碑上的名字不是肖泉,或者墓碑上的照片不是他。但片刻之后,池翠的幻想立刻破灭了,她看到那块墓碑,碑上写着“爱子肖泉之墓”,下面刻着立碑的时间“1995年12月”。

在墓碑的上方,镶嵌着一块瓷质的照片,肖泉那双诱人的眼睛正在墓碑上盯着她。池翠深呼吸了一口,仿佛能感觉到肖泉目光的温度。她伸出了手,轻轻抚摸墓碑上肖泉的照片,她的手指从墓碑光滑的表面划过,就好像在抚摸他的脸庞。

“肖泉,早上好。”

她轻声地对着墓碑说。然后,低下了头,墓碑下面埋着的就是肖泉的骨灰。她想,他能听见她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你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不安静地躺在坟墓里,为什么要从坟墓里跑出来找我?”

一阵风呜咽着卷过墓地,这是肖泉的回答。

池翠摇摇头,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风的声音,肖泉的声音就在风里,可是她请不清,她大声地对风说:“我听不清,肖泉,你在对我说什么?”

她永远都不会听清,一个死人的语言。

池翠忽然打开了她的包,取出那块绣着笛子的手帕。她把手帕放到肖泉的墓碑前说:“你为什么要把这块手帕送给我?是因为它沾过我的鼻血,还是因为手帕上绣的笛子?”

说到笛子,她忽然想起来肖泉说过的那个重阳之约的故事。他在暗示,幽灵的暗示?

所有的墓碑都在看着她。

太阳出来了。

阳光照耀在肖泉墓碑的照片上,池翠忽然有些害怕。她感到坟墓里的那些人都要跑出来了,她大口地喘息着,迅速地离开了墓地。

芦苇在风中摇曳。

她该去哪里?

从墓地里出来以后,池翠就拎着一只箱子,在这个城市里四处游荡。早上,她已经退掉了租的房子,因为在那间房间里,她总是能闻到肖泉的味道,感觉到那晚发生的事。她不能再在那里住下去,否则会发疯的。池翠也不再去书店打工,她不能忍受每天晚上9点半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渴望和幻想:他还会来吗?这个念头以及不断产生的幻觉一直折磨着她。每当她听到书店里的脚步声时,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肖泉的幻影。但那只是影子,只是空气,只是虚幻。

池翠无路可去,只能任由时光带着向前走。她茫然地走进那条熟悉的小巷,那栋久违了的房子。终于,她敲响了父亲的房门。

门开了,父亲冷峻的目光注视着她。

“进来吧。”

十一

这是池翠从小长大的房间,常年都处于阴暗之中,狭小而潮湿,还有许多个夜晚的噩梦。清晨,一丝微光射进她的眼睛里,从瞳仁的深处,映出了一点反光。她似乎能直接触摸到这光线,她知道,这光线来自于自己身体的内部。走下了床,总是在阴暗的房间里关着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是透明的玻璃,一碰就会变得粉碎。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昨天回到家以后,父亲的态度依然冷淡。她知道父亲并没有原谅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径直回到小时候的房间里,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现在,池翠打开了窗户,寒冷的风像一把把利剑送入了体内,她立刻感到了一阵头晕和恶心,赶紧捂着嘴,满脸痛苦地冲出了房间,躲到卫生间里去。

这一切立刻就被父亲看到了,他不安地看着女儿把卫生间的门重重关上,然后从里面传来她痛苦地干呕的声响,接着是抽水马桶和水龙头放水的声音。门终于打开,池翠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还有惊慌失措的神情都让父亲一览无余地收入眼中。

父亲轻声地问:“怎么了?”

此刻,他的语气是暧昧的,相当暧昧。池翠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父亲的忍耐到此为止,他面色铁青地点了一支烟,然后直盯着女儿的眼睛,希望女儿自己说出来。

可是池翠却无话可说,她该说什么呢?难道要她告诉父亲:一个已经死去一年多的男人,却在两个月前使她暗结珠胎,他会相信吗?

父亲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绝望的表情,他终于直截了当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池翠也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他是谁呢?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