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鬼胎(第9/14页)

“我知道,我们终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的脸贴在肖泉的耳边,手从后面死死地抱着肖泉的腰,不让他离去,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对面临生离死别的爱人。

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凄凉:“你真傻,我不会给你重阳之约的。”

“我不要你的约定和承诺,我只要你。”

“不,这对你不公平。”

肖泉大声地说。然后,他用力挣脱开了池翠的双手,双眼流着泪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

她留不住她的爱人。

肖泉不敢再回头看她的眼睛了,他快步走下了楼梯。池翠紧紧地追在他身后,一起走下了楼。他在前面越走越快,但池翠也丝毫不愿意放弃,竟然一直追到了马路上。

他冲进了地铁车站。

池翠没有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很少的衣服,清晨的风掠起她的头发。她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也跟着肖泉进了地铁站。现在正好是上班的高峰时期,地铁里全都是人,但她还是能够看到前面肖泉的背影。她看到肖泉走进了检票口,于是也买了一张票冲了进去。

地铁站台里人潮汹涌,早已不见了肖泉的人影。一辆列车进站,急着上车的人流挤得她东倒西歪。她在人群中飞奔着,四处寻找肖泉,泪水在脸庞上纵横。

列车门关上了,迅速地驶出站台。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透过列车的门玻璃,看到了肖泉的脸。他站在列车里面,静静地看着站台上的池翠。

“肖泉!”

她大叫着向前冲去。但是,肖泉的脸很快就随着飞驰的列车消失。她冲到站台边上,幸亏被工作人员死死地拦住,否则她就要掉到轨道下面去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默默地看着列车消失在隧道中。

他走了。

肖泉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每天晚上,池翠依然在书店里等待着他,孤独地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只要一听到脚步声,她就会立刻冲出来。但每一次见到的,都不是她所等的人。下班以后,她都会像幽灵一样在地铁里游荡着,希望能够在某节车厢里与他邂逅,直到她被清场的工作人员赶出去。回家以后,她总是睡在沙发上,为肖泉虚掩着房门,因为她觉得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回来。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池翠的季节也从深秋走到了冬天。就在一个冬日的清晨,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深处,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不,是致命的变化。

“不会的,不可能,这不是事实,我们仅仅只有一夜……”她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复述着,想要说服自己的胡思乱想。虽然大脑可以欺骗自己,但她的身体不会说谎。

最后,池翠还是去了医院,她希望这只是自己的某种错觉:因为对肖泉的日夜思想,而导致体内激素的变化。

然而,在她拿到医院的化验单的瞬间,她的一切幻想都崩溃了。

肖泉说得没错,这是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事。

在医院的走廊里,她呆呆地坐在长椅上,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现在已确凿无疑了,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生命。

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不,她要找到肖泉,因为腹中的生命,他们不能再分离,肖泉没有理由离开她。

池翠离开了医院,凭着记忆找到了肖泉的家。

她站在肖泉的房门前,先清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然后按响了门铃。

许久,门里没有任何动静。但池翠有一种感觉,她觉得门里有人,她能闻到人的气味。终于,门开了。

不是肖泉。

开门的是一个大约60岁的男人,脸上满是皱纹,戴着一副眼睛,花白的头发,还留着灰色的胡子,看起来像个华侨。

“请问肖泉在家吗?”

“你找谁?”老人的表情有些诧异。

“我找肖泉。”

老人把池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以一种奇怪的口吻说:“你是他过去的朋友吧?”

“是的,他现在住这里吗?”

老人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请进来谈吧。”

池翠走进了房间,发现这里比上次她来的时候要干净了许多,看起来也像是人住的样子了。老人依旧以奇怪的目光看着池翠说:“我是肖泉的父亲,上个星期刚刚从美国回来。”

“你好,伯父。我叫池翠,是肖泉过去的朋友。”

“你们已经有多久没见面了?”老人还不等池翠回答,继续说道,“你一定不知道,肖泉已经死了。”

池翠张大了嘴巴,她还没明白过来:“他——死——了?”

老人难过地点点头,看起来这次谈话勾起了他的痛苦回忆,他叹着气说:“是的,在一年以前。”

“什么?一年以前?”池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两个月前,她和肖泉还共度过一夜。

“孩子,你一定有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如果你是他过去的朋友,应该知道他一直都有头疼病。”

池翠想起了那一晚肖泉的痛苦,她点点头说:“是的,他偶尔会头痛。”

“两年前,我带他到国外的医院里做了检查,运用了最先进的仪器,终于发现在他的脑子里生了一个肿瘤。”说到这里,老人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但他还是强忍着悲伤说了下去,“这是不治之症,没有人能拯救他的生命。他一直都在与病魔斗争着,但是死神还是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那是在一年零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

“一年零两个月前?”她快疯了。

“孩子,你一定悲伤过度了。你觉得我会把这个日期记错吗?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生命最后的希望,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命运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池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知道这里不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而是20世纪的某一天。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掠过了许多东西,最后汇聚到她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难道那是——她感到了一阵彻骨的恐惧。

“你哭了?”老人走到她的跟前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池翠连忙摇了摇头,擦去眼泪,轻声地说:“我只是感到……感到太意外了。”

池翠的心却已经降到了冰点,面对肖泉的父亲,她应该说些什么呢?难道要对老人说在两个月以前,和他已经死去一年多的儿子曾有过一夜之缘?这算什么?人鬼情?有谁会相信这种事呢?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不,她只能把这一切都埋在心底。

“你想看看他的灵堂吗?”老人问她。

“灵堂?”

老人点点头,打开了一扇房门。池翠记得两个月前肖泉带她来到这里,当时她想要打开这间房门,却被肖泉拦住了。那时候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房间里藏着什么东西。现在,她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