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内外(第7/18页)

他扶着她上船,直接把她推到船尾的座位上。邮政局长留在岸边。这样稍稍好点儿,她想,至少他们只有一个人上船。

“再见,奥赖利先生。”迈克尔轻轻喊了一声,开动引擎,然后从系留柱上放开缆绳。

“再见,迈克尔,我的孩子。”邮政局长呼唤道。

船划开芦苇丛,驶向开阔的湖面,小引擎的嚓嚓声十分安静。邮政局长挥着手,然后转身离开岸边,朝步道走去。

从陆地到小岛的旅程仅仅用了五分钟,从湖上再看陆地,却显得黑暗、遥远,远处的山丘不过是一抹不祥的阴影。巴利范恩那令人慰藉的灯火已在视野之外。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孤独。迈克尔不发一言,开着小船靠近一条沿着狭窄的湖岸建起的小栈桥。他系好船,然后朝她伸出手来。

“现在呢,我要如实相告,”他一边扶着她迈上栈桥,一边说,“指挥官不在,他去湖的另一边会见客人去了。但他午夜前后就会回来。我带你到上面的房子里,那边会有管家照顾你的。”

管家……巴利范恩城堡和乔治王时代的公寓又回到了诞生它们的幻想王国,但“管家”这个字眼带着一种中世纪的回响,萦绕其间。马伏里奥[6]握着又长又尖的权杖,通往觐见室的石阶,猎狼犬守护着大门。她的自信又略微恢复了一点点。迈克尔不会把她扼死在树上的。

奇怪的是,只走了一百多码,那幢坐落在一片林中空地的房子就显露出来。这是一个狭长而低矮的建筑,只有一层。肯定是用木板组合搭建起来的,就像图片里那些由传教士建起的丛林救灾医院,用来救治生病的当地人。一条长廊贯穿两端,迈克尔领着她上了台阶,在一扇写着“舱厨入口”的门前停下,里面的狗叫了起来,不是猎狼犬那种嘶吼,声音更尖厉、更清晰。迈克尔笑了笑,转身对她说:“跳跳在这儿,他们就不需要我当看守人了,它隔着二十英里都能闻出陌生人来。”

门开了。一个矮个儿、敦实的中年汉子站在他们面前,穿着一身海军服务员制服。

“给你找了个小麻烦,鲍勃,”迈克尔说,“这位年轻女士刚才在湖边黑灯瞎火地转悠,后来才弄清她向奥赖利先生询问过指挥官的事儿。”

管家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但他的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希拉,特别看了看她的外套口袋。

“她什么都没带,”迈克尔说,“她可能连手提袋都留在了路边的车里。这位年轻女士住在‘徽章’那里,但我们认为最好把她直接带到这儿来。否则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请进来,小姐,”管家对希拉说,他的声音彬彬有礼,但很坚定,“我看,你是从英格兰来的吧。”

“是的,”她回答,“我今天坐飞机到都柏林,然后驾车直接来这儿。我有件私事要见巴里指挥官,这件事我不想跟其他任何人谈论。”

“我明白。”管家说。

那小狗是只史奇派克犬,竖着两只耳朵,眼睛又明亮又机灵,在希拉的脚腕上挑剔地嗅来嗅去。

“你能把你的大衣交给我吗?”管家问。

这要求太奇怪了。她穿着一件花呢夹克和相配的短裙。她把外套递给他。他检查了上面的口袋,然后把它搭在一只椅子的椅背上。接着——这真是让人狼狈——他行家一般灵敏地用手在她身上摸了一遍,迈克尔颇有兴致地在旁边看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她说,“是你们劫持了我,而不是我要劫持你们。”

“我们对不了解的访客就用这种方式,”管家说,“长远看来这样很省事。”他朝迈克尔点了点头,“你把这位年轻女士带过来,做得对。等指挥官回来,我会对他解释这件事。”

迈克尔咧嘴一笑,冲着希拉眨了眨眼睛,举手模仿了个敬礼的姿势,随后走了出去,关上门。

“请跟我来,好吗?”管家说。

她不情愿地看着迈克尔离去,他突然之间成了盟友,而不再是潜在的强奸犯了。希拉跟着管家鲍勃(终究不是马伏里奥)沿着一条走廊走到顶头的一个房间,管家推开房门,带她进去。

“香烟放在火炉旁的桌子上,”他说,“如果你有需要什么的话,就摇摇铃。你想喝杯咖啡吗?”

“好的,谢谢。”希拉说。如果她必须熬上一个通宵,喝点儿咖啡会有帮助。

房间十分宽敞舒适,地上是蓝色的满铺地毯。这里放着一把有靠背的长木椅,一对宽扶手椅,一张大写字台靠在窗边。墙上挂着舰船的照片。壁炉中的圆木烧得正旺。屋内的陈设让她想起了什么。她以前见过这样的地方,唤起了她对自己童年的回忆。接着她想起来了。这是“神剑号”上的船长舱,她父亲的船舱。布局、摆设都一模一样。这熟悉的环境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就像时间倒流,回到了过去一样。

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熟悉周遭的一切。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似乎期望看到外面的甲板,再远些,看到朴次茅斯港里抛锚的其他舰船。但外面没有甲板,没有船,只有长长的走廊,遮蔽四周的树木和通往湖边的小径,还有月色之下泛着银光的湖水。门又被推开了,管家端着银托盘送来了咖啡。

“指挥官就快回来了,”他说,“我刚听人传话,说他的快艇十五分钟之前就离开了。”

快艇……那么说,他们不止有一条船。还有,刚听人传话。没听见有电话铃声响过,再说这幢房子里是不会有电话的。他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她想起自己的提包还留在车内,便又开始惊慌起来。没有梳子,没有口红。自从她在“吉尔默徽章”那儿下楼进了酒吧以后,她就再没有碰过自己的脸。她凝视着写字台后面墙上的一面镜子。头发潮乎乎的,脸色发白,皱巴巴的,让她看上去像个疯子一样。她不知道摆出什么姿态更好,是让他见到自己坐在一只扶手椅上,看似轻松随意地喝着咖啡,还是两手插在外衣口袋里,满脸稚气地站在壁炉前呢?她需要指导,她需要亚当·范内这样的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在大幕拉起之前怎么给自己定个位置。

她从镜前转过身,对着写字台,看见那张镶在蓝色皮革相框中的照片。那是她母亲当新娘时的照片,她的面纱翻在脑后,脸上带着令人反感的胜利者的微笑。不过,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站在她身旁的新郎不是希拉的父亲,而是伴郎尼克,梳着短刷般的平头,带着一副目空一切又百无聊赖的样子。她迷惑不解,又凑近仔细看着,发现这照片被巧妙地加工过了。尼克的头和肩膀被调换到她父亲的身子上,而她的父亲那头发油亮、快活微笑着的脑袋给转移到后面一个瘦长的身子上,站在伴娘中间。只是因为她知道原版照片就放在家里她父亲的桌子上,而且她还有一张副本不知丢哪儿去了,或许卡在了抽屉里,所以她才立刻发现了这种换位术。一个外人会认为这张照片是真的。但是,他为什么这么做?除了他自己以外,尼克到底还想欺骗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