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实录之一 死亡签名(第25/27页)

我向西南角一指,说:“上贼船了。”

以下的情节我没有亲身参与,所以只了解主框架,而其中的细节来源于徐剑鸣的交代和沈恕的自述,两者所说颇有出入,因着徐剑鸣的狂妄和沈恕的低调,我无法判断他们谁的叙述更加真实,只能凭主观臆测,把我更信服的情节组织到一起,是真是假,是原始场景再现还是作者主观想象,由读者自己去鉴别。

徐剑鸣果然在那艘游船上,而且向沈恕声称船头船尾藏了十几斤自制炸药,随时可能船毁人亡,而他周围的几艘船也恐怕在劫难逃。在徐剑鸣的要求下,沈恕不带武器只身上了那艘游船,管巍却被迫留在救生艇上。沈恕此举颇有点孤胆英雄的意思。事后,知情者对他褒贬不一,毁誉参半。有一点是肯定的,沈恕与徐剑鸣遭遇在一起,并没有获胜的十分把握,虽然沈恕的搏击能力不错,枪法又好,可是徐剑鸣丝毫不逊色于他,人民解放军的特种作战能力,谁也不能轻视,何况徐剑鸣除身手好之外,还多了一层心狠手辣。沈恕登上这艘贼船,只有一半的机会生还。

沈恕有时精明过人,有时又让人感觉他鲁莽冲动,充满矛盾,捉摸不透。

游船的船舱里坐着一个人,昏黄的煤油灯照在他身上,依稀可见他年纪约三十岁左右,身高体健,长手长腿,目光炯炯有神,上身略向前倾,双手抱膝,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正是此前和沈恕有过数面之缘的徐剑鸣。他盯着站在船头的沈恕,目光片刻不离他的双手,说:“沈恕,你到底还是找来了,终究没让我失望。我在第一次和你打交道时就知道,如果楚原市有人能侦破这起案子,一定就是你。如果没有你从中作梗,我的行动会顺利许多,当然,也会减少许多乐趣,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对手。”

沈恕的目光投向徐剑鸣脚旁一具俯卧的尸体。它的头还在,可以辨认出是一具男尸。最可怖的是它的背部,一大片皮肤都被剥掉,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沈恕想起那盏在河面上漂流的人皮灯笼,不禁皱了皱眉头,说:“你到底还是杀了他。”

徐剑鸣抬起脚踩在男尸的头上,说:“你以为我会留给你解救他的机会吗?我说过,你是一个不能轻视的对手,万一我稍有大意,错过时机,没杀死陈广,报仇不够彻底,我死也不能瞑目。”

沈恕叹口气,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徐剑鸣注视着他的表情,两只像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有泪光在闪动。他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经过二十几年,还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一定要用鲜血来补偿?”

沈恕说:“就算他们做错了事,可是毕竟不能全怪他们,当时社会的大环境就是那样,有一半的罪责应该由历史去担当。”

徐剑鸣的齿缝间发出轻蔑的“嗤”声,冷笑说:“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也不过如此而已。历史是人写成的,杀人偿命,还有什么好辩解。人们残忍冷酷又健忘,对受害者的同情、对害人者的痛恨,都只是一时的情绪激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人们懒惰成性,不喜欢既有的生活秩序被破坏,哪怕这种破坏是正当、正义的。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提醒人们,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忘记的。”徐剑鸣的情绪激昂而亢奋,脸色惨白,语速非常快。

沈恕知道以徐剑鸣目前的状态,随便说错一句话都可能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他字斟句酌地说:“是啊,被迫害的当事人不会轻易遗忘,因为有些伤害足以改变或者毁灭人的一生。”

沈恕顺应对方的思路说话,徐剑鸣略感诧异地看看他,戒备和敌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色彩,说:“难道不是这样吗?二十几年的痛苦、孤零、艰难,没有一刻不在提醒我不要忘记仇恨。我忘不了,无论走在街上、躺在床上、看电影电视时,都随时能想起我父母被四个红卫兵凌辱、殴打、残杀的场景,他们衰老的身子、遍体的鲜血、无助的目光、凄厉的呼救声,都像刀子一样一遍一遍地剜着我的心。你能了解吗?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亲眼目睹父母被活活打死的惨像,那种对心灵的巨大扭曲,已经牢牢地植在我的性格里。我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读书、工作、娶妻生子,我做不到。我的世界是黑色的,我每天都在黑暗中行走,孤独而压抑,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因为那幕话剧,也许我一辈子都找不到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我将在郁郁中度过一生。可是天可怜见,苏南猪油蒙了心,自己把他犯下的罪行拍成话剧,呈现到我面前。我那天无意中在学校礼堂里看到这出话剧,立刻泪流满面,这是我冤死的父母在冥冥中显灵吗?一定是的,他们不甘心枉死,通过这个办法告诉我仇人是谁,让我替他们报仇。”

据沈恕事后描述,他听徐剑鸣说到这里,身上一阵阵发冷,这幕话剧害死了这么多人,究竟是苏南良心发现?还是鬼迷心窍?

徐剑鸣用脚在陈广尸体的头上跺了跺,说:“通过那幕话剧中提供的线索,我很快查清了害死我父母的四个红卫兵的身份。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但我不能让他们死得太干脆,他们犯下的罪行,岂能一死了之?而且我要让父母在九泉下亲眼看见仇人被凌迟处死的模样,所以我选择了在我父母旧居的遗址上处死他们。”徐剑鸣说这番话时,咬牙切齿,双眼通红,流露出快意的光芒。

沈恕的目光落在陈广被剥了皮的尸体上,良久才说:“你作案的手法很干净利落,又有意选择了在雨夜杀人,现场除去你有意留下的证物,再没有其他痕迹,非常具有迷惑性,我在起初一度找不到侦破方向。”他停顿一会,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你成功了。”

徐剑鸣的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笑,说:“不过你还是找到了这里。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让我的复仇过程增加了许多曲折。还有他,”徐剑鸣又跺了跺陈广尸体的头:“他既在局内又在局外,等着被人杀死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徐剑鸣呵呵地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肩膀一耸一耸地,说:“我尽力不留作案痕迹,因为想延长复仇的过程。我有能力把这四个人一口气杀死,可那样复仇的快感就要大打折扣。我要看着他们在死亡的煎熬中备受折磨,最后再一刀刀地把他们活活剐死,只有这样才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