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实录之二 血色救赎(第11/14页)

看得出沈恕这次也有些紧张,注视着费谊林的反应,担心他说不上来。谁知费谊林愣愣地看我两秒钟,居然又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除去有些字词发音不准,居然一字不差。他不仅能阅读唇语,而且记忆力惊人的好。

此行不虚!我激动得眼圈都红了。这么多日子的找寻,承受着责难和诟病,各种压力下的苦苦坚持,在这一刻,什么都值得了。

张奇志也啧啧称奇:“老费,咋不知道你还有这手?真是一身的好本事哈。”

和费父费母讲了好一通才取得他们的同意,我们带着费谊林走出家门。身后传来费母的牢骚声:“用着了就把人带走,用不着了就给我送一个废人回来。”那声音像一块滚热的烙铁,烫得我双颊发红。

17

2002年7月8日夜晚。晴。

市公安局技侦处。

赶回楚原时天色已经全黑,我们简单吃了点饭,就一头扎进技侦处办公室,调出那段出租车司机对苗淼说话的视频,满心期待着费谊林向我们证明一个奇迹。

谁知他看过一遍后毫无反应,目光呆滞地坐着,用力咀嚼一块提拉米苏点心,一声不吭。我和沈恕面面相觑,怎么回事?难道他只顾吃东西,没“听见”出租车司机说话?我们耐心地等费谊林把一块提拉米苏吃完,好言好语地和他商量,请他把出租车司机说的话复述给我们。费谊林瞪着一双沧桑、智慧与懵懂并存的眼睛,顺从地点点头。

我们把视频又播放了一遍。费谊林这次没吃东西,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看。一分钟的视频很快就结束了,他和上次一样,目光呆滞地坐着,嘴唇动也不动。我和沈恕屏住呼吸,等待奇迹的发生,室内安静得连针尖落地的声音也听得见。

在这揪心的寂静中等了足足三分钟,费谊林除了喘粗气,没发出一点声音。我终于忍耐不住,充满疑惑地问他:“老费,视频里这个出租车司机在说什么?”费谊林仰起头,憨憨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不带任何表情。我加重语气催促他:“你到底听出来没有?说话啊,要不然咱们再看一遍?”费谊林张大了嘴,怔怔地摇摇头,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涕泗交流,非常伤心。

我和沈恕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一片冰凉。沈恕叹口气,说:“他听不出来,算了,别再逼他,也许今天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明天再试试。”

我的满腔热望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尽是费谊林那满头满脸的灰白色的长发长须,以及他瞪得圆圆的浑浊的眼睛。他到底有没有读唇语的能力?为什么他在家里时百试百灵,到真刀实枪上阵时就一句话也听不出了呢?

18

2002年7月9日上午。暴风雨。

楚原市公安局。

还没来得及再次让费谊林“听”那段视频,整个市局都被第三起碎尸案搅得沸沸扬扬。

这起碎尸案像噩梦一样沉沉地笼罩着我和重案队的全体成员。早晨六点,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的我在床上听到事发经过:与前面两起案件相似,第三组碎尸也是在京广线列车上发现的。昨晚十一时许,也就是我们和费谊林看视频的时间,京广线某长途营运的慢车驶进终点站,乘客都下车后,列车员检查车厢,在中间的一节车厢里发现一个塞得鼓鼓的编织袋。打开后查看,猛地看见一个圆睁双眼、披散长发的腐烂人头。据说那个女列车员吓得灵魂出窍,不记得丢下编织袋,双手抱了那人头转身就跑。终点站的列车里非常空旷,她跑了几节车厢也不见人,恍惚中以为那人头在紧追自己,倒地昏死过去,现已送医检查。

这趟列车又是土岭警务区管辖范围。警务区长乔本初当即就把案情通报给楚原市公安局,他此前已经听说了我和沈恕接走费谊林的事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和楚原市公安局长刘百发通话时把这件事一并调侃了几句:“这案子迟迟不破,我们铁路也跟着遭殃啊。谣言太多,老百姓的嘴也堵不住,啥脏水都往铁路公安头上泼,我们有口难辩,拜托你们抓紧时间破案,否则列车营运都受到影响,这责任我可承担不起。你们那个重案大队长不是挺能干吗?这次怎么怂了?昨天还到古堡镇把我们警务区的老费给接走了,说是让他帮着查案子,有人说这个重案队长病急乱投医,连我也搞不明白,十几年前老费查案子是把好手,现在人都傻了,咋还能发挥作用?敢情我们警务区这十来年不启用老费,是浪费人才来着?”

乔本初和刘百发的级别相同,却不像刘百发是地方诸侯,有自己的阵地,管辖范围和实权都很大,油水非常丰厚。乔本初早瞅着地方的公安局长不满,逮着这么个机会,就不阴不阳地给了他几句。刘百发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却又不好向乔本初发作,言不由衷地敷衍过去。

这时碎尸已经送进楚原市公安局法医室。包裹碎尸的方法、绳索、塑料和编织袋都与前两次如出一辙,可以确定是同一名凶手所为。验尸结果显示,死者遇害时间为四天前,全身被肢解成头、躯干、四肢等六段,肢解工具为工业用电锯,凶手并不熟知人体结构,许多骨连接处被强行锯断,在创口处留下尖利的骨渣。死者为女性,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阴道内有精液残存,经化验为AB血型的男子留下来的,因尸体高度腐烂,无法确定性侵时间是生前还是死后。死者胃容物有红肉、海鲜、蔬菜、水果和酒精,根据消化程度判断,在死前两小时内曾大量饮酒和进食。

种种迹象显示,这个被害人和此前遇害的许明明、苗淼一样,都在娱乐场所工作。我割开它喉部的皮肤,检视喉部软骨,果然,有淤黑和骨裂的痕迹,被害人是被勒颈死亡的。

剥开面部皮肤、皮下组织和肌肉,露出白生生的鼻骨。不出所望,是人工垫高的,我心中一动,只要有整容痕迹,就不至于茫然全无线索。再检视腮骨,曾经做过切削手术。牙齿,有两颗烤瓷牙。胸部,有两块硅胶填充物。双腿曾经吸脂。臀部,做过假体丰臀手术。足部,做过大脚骨切割手术。它全身上下动过刀的地方,有十几处之多。

这恐怕是处心积虑的凶手怎样也想不到的。他杀害的三个女人,体内都有人工痕迹,尤其是最后一个受害者,可资追寻身份的明显线索就有七、八处之多。这使得他通过碎尸和列车抛尸以掩盖死者身份的犯罪手段沦为徒劳。也许应该说,多亏现代整容技术,多亏女人们对整容的热衷,让这三个被害人体内都留下了无法轻易摧毁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