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天的愤怒 2010年(第25/26页)
这时,他仿佛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朝他冷笑。
那个中年人是宋淼祖母苏醒的律师朱方。出来寻找宋柯之前,宋淼去过律师事务所。在朱方的办公室,宋淼又一次看了祖母留下的遗瞩。遗瞩写得清清楚楚,原则上,祖母所有的遗产都留给宋淼,但是有个条件,必须把宋柯的遗骨带回来和她合葬,还必须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那是宋柯的遗骨,否则不算数。遗嘱还明确了时间,如果在三年内找不回宋柯的遗骨,所有的遗产都不属宋淼所有,全部捐给慈善机构。
朱方当时就那样冷笑,说:“小伙子,你任重道远哪,如果能够找回你爷爷的遗骨,你就是个富翁,要是找不回来,这些财产就不是你的了。”
那神情,仿佛在嘲笑他得不到这笔遗产,宋淼甚至觉得这份遗书是他伪造的,目的就是不让自己得到祖母的遗产。
宋淼特别讨厌这个律师,真想狠狠地朝他油腻腻的脸上奉献一记老拳,打得他找不到尊严。他没有这样做,理智告诉他,揍朱方于事无补,只会更糟。他对朱方笑了笑,冷冷地说:“朱律师,放心吧,我会找回爷爷的遗骨,如果找不回来,我也消失,再也不回上海。”朱方说:“年轻人,有志气,我就喜欢有志气的人。”
宋淼默默地离开律师事务所。
祖母的遗产给他带来了希望,同样带来了风险。他辞掉了一份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很好的工作,没有说明辞职的真实原因。公司比较要好的同事都觉得可惜,挽留无果。有人认为他辞职和一个叫项瑶的女孩有关。项瑶长得不算漂亮,但宋淼觉得她十分可爱,许多同事都知道宋淼暗恋她。就在宋淼祖母去世前的某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那天中午,项瑶手上一个活很急,不能去吃饭,就让同事带点吃的东西回来。结果,那个同事忘了此事,项瑶脸上下了霜。没想到,宋淼给她带来了一块三明治和一杯她喜欢喝的奶茶。宋淼小心翼翼地把三明治和奶茶放到项瑶面前,红着脸说:“项瑶,你吃吧。”同事们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项瑶并不喜欢他,平常还老挖苦他,说他像个娘们。项瑶盯着他,冷冷地说:“给我拿走。”宋淼顿时手脚无措。有的同事在窃窃私语,有的同事笑出了声。项瑶仿佛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站起,拿起那杯奶茶朝宋淼脸上泼去,然后把三明治扔进了废纸篓里。宋淼浑身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宋淼心里明白,自己选择辞职,踏上寻找祖父之路,和项瑶没有多大关系,有一点,他深信不疑,只要他继承了那笔遗产,一切都会改变,这就是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金钱在主宰一切。
母亲担忧他会无功而返,那样赔了工作又伤了神,要他考虑好再做决定。宋淼从来没有如此坚定,他说:“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想到种种境遇,宋淼对自己说:“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你现在万万不能离开唐镇,千辛万苦都过来了,不能在最关键时候当逃兵。”在难闻的臭味中,宋淼不知如何度过这个夜晚。他想打开手提电脑上上网,却没有心情。此时,他真想有个人在面前和自己说话,于是想到了叶湛。叶湛是唐镇唯一能够陪他聊天的人,他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有了她,宋淼觉得对真相的探寻变得容易了些。他想打电话给她,可是不忍心,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宋淼百无聊赖,盼望着天明,他和叶湛说好了,天亮后,一起去黑森林,也许在那里可以寻找到游武强。想到要走很远的山路,宋淼觉得还是应该睡一会。宋淼想关灯,可还是没有关。他躺在床上,闭上酸涩的眼睛。窗外的雨停了,却传来风的呼啸,窗外的世界有许多魂灵在疾走号叫。宋淼还是睡不着,他把放在床头柜上的MP3拿过来,戴上耳机,也许听听歌会好些。
耳机里传来黄大炜的歌声:
“什么都不是,我们什么都不是,
只是被遗忘在世界的一个角落,
要爱,只能够向天乞求,
不论是什么年代,为什么伤害,
人性随手可卖,随手可买——
你希望我陪你,回到那一年的上海,
风不断的吹起,你眼里的怜爱,
我看著我爱人,仿彿看着更爱的人,
提一盏风灯,她从少女模样,变成妇人,
风永远吹不停,In the fall of forty-four——
我闭上眼去想, 忍不住放声的哭,
第一次我感觉,我的无能为力。
天呀如果我能,Back in the fall offorty-four——
有谁看的清 有谁可以看的清,
在人与人之间珍贵的感情,
去爱,学着去爱别人,学着尊重别人,
不管他的地位,不管他的语言,他的颜色——
我握着你的手,回到那一年的上海,
风不断的吹起,却吹不断伤害……”
宋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打开MP3就播放这首名为《秋天,1944》的歌。他猛然记起,祖父就是在公元1944年秋天出走的。这首歌似乎很吻合当时祖父祖母的情境,难道这首歌是特地为他们而作?宋淼明白了,有种东西叫宿命。宋淼眼睛湿了,突然对祖父有了某种理解,少了些对他的憎恨。
他又闭上了眼睛,想象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人,提着一个老式皮箱,走进充满愁绪的风雨之中……
这时,宋淼感觉到了床底下的震动。
是不是MP3的声音开太大了?好像不是,床底下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他关掉了MP3,摘下了耳机,屏住呼吸。
“咚——”
“咚——”
“咚——”
“……”
的确,震动声从床底传出。宋淼想到那个梦中的女人,心生恐惧。难道那不是梦,这个房间里真的有个女人,她就躺在床底下,震动的声音是她强有力的心跳?宋淼浑身寒毛倒竖。震动声在继续,节奏感还很强。虽然害怕,他还是想看个究竟。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俯下身体,朝床底望去。
床底下没有想象中的那个女人,只有那个破旧的老式皮箱。
宋淼轻轻地自言自语:“我怎么把这个皮箱给忘了呢?”
是的,这一天来,他经历了太多,的确把床下的皮箱给忘了。宋淼确定,是皮箱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宋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皮箱拖了出来。他想打开它,却迟疑着下不了手。皮箱在暗红的灯光下,有节奏地抖动,仿佛皮箱里藏着一个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