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第7/21页)

“对于宝拉的精神状态,我认为我能做出比你更好的判断。”他小心地看着卡罗尔,试着评估她的怒火还剩多少。“来吧,过来坐下,跟我看一会儿比赛,小伙子们正在为罗比倾尽全力。我保证比赛能使玻璃眼睛都噙满泪水。”

“你不能转移话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卡罗尔说,但是托尼看到她的怒气已在消散。

“我没有。我同意,我没按常理出牌。但我想说的是,如果在平常,我会自己去完成这件事,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不能在调查时放过这个线索。我会向宝拉道歉,因为我将她推到尴尬的位置。但是我不会因为将你的调查带上正轨而向你道歉,”他拍拍床边椅子上的扶手,“现在,你愿意坐下来跟我一起看这场精彩的比赛吗?”

卡罗尔极不情愿地坐进椅子。“你知道我讨厌足球。”她嘟囔道。

“我们穿的是黄色球衣。”他说。

“滚蛋,我知道。”她说。

“那么,你要跟我说说宝拉找到的那条明智的新线索吗?”他在热刺队占据有利位置、准备开始进攻时问道。

“她还没对你全盘托出吗?”

他笑了。“没有,我们两个都太明白她该向谁汇报。”

“你们联合起来对付我。”托尼根据她的语气知道,暴风雨已经结束了。

“你该感谢我们都那么在乎你,不想看到你栽跟斗,就像他刚才那样。”他指着在草皮上摔倒的热刺队队员。

就在这时,评论员的声音被一阵巨大的轰隆声淹没。屏幕上出现浓烟,然后一堆碎片向球场的一边坠落。卡罗尔和托尼瞪着屏幕,目瞪口呆。然后评论员歇斯底里地大叫:“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那儿有个洞……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的天,那是尸体……我想一定是炸弹。炸弹,这里是维多利亚球场,哦,老天啊!”

导演已经回过神来,场景从球场转换到韦斯特看台。在看台中间,灰色的浓烟滚滚溢出,看不见浓烟里面是什么情况。商务包厢下面几排座位的人蜂拥向通道。镜头切换,近距离瞄准一个出口,一些球迷正在挣扎从那里跑出去,还有一些人将孩子举过头顶,传递出去,以确保他们的安全。然后镜头又转向看台,火焰从尘埃云下面冒出来,黑色的尘埃云呈螺旋状升向天空。叫喊声此起彼伏。

卡罗尔已经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我会给你打电话。”她打开门跑了。托尼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离去。他被屏幕上展示的悲剧惊呆了。他的视线没有离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伸手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他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布拉德菲尔德已经进入引人瞩目的爆炸袭击名单。双塔大厦,库塔海滩,马德里,伦敦。没有任何城市想再加入这个名单,但是现在布拉德菲尔德加入了其中。

又有事情可做了。

汤姆·克鲁斯在爱尔兰共和军的恐怖主义阴影下在警察局服务了很多年。在M62海滩爆炸案中死了十二个人;在沃灵顿城市中心两个孩子被炸成碎片;曼彻斯特在恐怖袭击中有超过二百人受伤,城市中心被摧毁。他和同事们学会了警惕,也学到了许多经验。

所以维多利亚体育场发生爆炸时,克鲁斯本能地向爆炸的位置移动。但是韦斯特看台上的其余九千三百四十六位观众没有这个经验。人们潮水般潮地涌向通道和出口,朝克鲁斯挤来。他在商务包厢下面的第十六排低着头,抓住身后的支撑物,让人流穿过。

周围的人流压力减轻后,他爬到中间排,那里没有人。他尽可能地向上爬。他真希望中午没有吃太多杰德·安德鲁斯请他吃的美味羊排。此时他的胃膨胀而柔软,就像一面鼓,里面的液体左右晃动,像废弃轮胎中的雨水。妈的,当他挣扎着向上的时候想,这里到处都是尸体,而他想的却是自己肠胃的状态。

克鲁斯走近后,可以透过灰尘和烟雾看到看台上的洞。扭曲的钢铁在空中突出,就像水泥粉尘中巨人的拳头。尸体在废墟上以奇怪的姿势陈列着,大部分人都已明显死亡,许多人缺少四肢。爆炸的巨响使他耳鸣了,但他还是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劈啪声,伤者痛苦的呻吟声,公共广播乞求人们按秩序离开的叫喊声,远处的警报声也越来越大。他觉得舌尖尝到了血液、烟雾和大便的味道。他觉得这就是大屠杀的味道。

他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是个女人,头发和皮肤被灰尘染成灰色。她左腿的下面一截已经粉碎,血从伤口处涌出,克鲁斯从她的裤子上扯下一条,系在膝盖上面。血流的速度慢了,她的眼皮翻了翻又闭上。他知道不能搬动伤者,但如果火势变强,这个女人就会被烧死。克鲁斯别无选择,将手臂滑到女人身下,抱起她,用力时嘴里发出咕隆声。他跨过废墟,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到一个通道,然后小心地放下她,再回去营救其他人。他模糊地意识到一些穿着荧光夹克的急救人员加入了他。

他对时间的流逝失去感知,他只感觉到灰尘,血流,恶心,从脸上流下来的汗,及肠胃的疼痛,还有就是尸体。他同其他人一样独立工作,移动废墟,人工呼吸,移动尸体,告诉伤者老一套烂熟于心的谎言:“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但那些遭遇这次爆炸的可怜蛋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他在救人这段时间里感觉越来越糟糕。他以为受到惊吓和用力过度导致肠胃痉挛得厉害,好几次不得不停止营救,去找厕所。每次肠胃都被清空得只剩下水,让他感到虚弱、燥热。他第三次试着跑回爆炸现场时,一位护理人员在台阶上阻止了他。“不行了,伙计,”他说,“你看起来情况不妙。”

克鲁斯嘲笑道:“你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兄弟。”他试着推开这个人,但是他没有力量。他有点挫败地靠着墙,汗流浃背。另一阵疼痛来袭,他按住胃部。

“来,把这个戴上。”护理人员递给他氧气面罩和便携式高压气瓶。只是受到惊吓并且用力过度,他暗自揣摩,几乎没有注意到有人伸手在给他号脉。但是他确实注意到这位护理人员看起来很着急。“我们得送你到医院去。”他说。

克鲁斯举起面罩。“胡说,这里有人受重伤,他们才需要去医院。”他再一次试着推开他们。

“伙计,我想说你马上就会心脏病发作,求你不要让那些混蛋因为又多死一个人而更加痛快。来吧,跟我讲讲笑话,我们一起去救护车那儿。”

克鲁斯瞪着他时,视线好像模糊了,一串灼热的疼痛从肠胃急速来到左手指尖。“天啊,”他咆哮一声,步履蹒跚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出了一身汗,又感到阵阵恶心。“好的,”他喘息着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