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74/92页)

他应该回去吗?不应该吗?那一对奇怪的生物之间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

他放弃了采取任何行动的念头,迅速地走下楼梯,来到大街上。星期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他拔掉电话插头,甚至连加夫通先生敲门也不开。加夫通先生轻叩房门,他大概有些担心,因为他一天都没有听到邻居的动静。

托莱亚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思。当他回忆起韦内罗夫人给他看的照片档案时,他心中的怒火远远大于兴奋。

上午,下午,紧闭房门。星期天,如此漫长,如此宽广,没有尽头。没有时间的时间,超越时间的时间。

一个又聋又哑的星期天:他不接电话;他的邻居加夫通一遍遍地敲门,他听不见。托莱亚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他愤怒。星期六的圈套不停地在脑海出现。那个文件夹里装着库沙拍摄的照片,但是,这并没有提供他等待已久的线索。它激怒了他,那个文件夹激怒了他,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真的是一无所获吗?难道是因为他发现的太多了,以至于什么收获也没有?

历史,的确是历史,连续几十年的历史。大街,各种画面,楼宇,这些已经跟随你很久了。红军1944年进驻布加勒斯特,国王的头像和苏联红军大捷的宣传画并肩摆放。国王被迫放弃了王位。军装,官员,时代的气氛。一双眼睛,那是一个孩童,夏天蜷缩在公园的长凳上。军队大检阅。一次审判,或是另一次审判的场面,还有某某葬礼的场面。第一家集体农场,农民的照片,共产党积极分子的照片,民兵的照片。那个著名的作家正在接受专科学院的聘请,新院士的豪华别墅,院士在党代会上发言。工厂的车间。地主的公寓,一个绘画作品的著名收藏家,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他被逮捕之后。

一些家庭的故事。儿童钢琴家,严肃的父亲,旁边是体态臃肿的母亲,还戴着眼镜。小女孩和小男孩在学校里,乘船出游,女孩的葬礼,节日音乐会……

“万恰先生,5000张照片!一部史诗!”韦内罗当时很是得意。

裁缝和他的家人,两个当军官的兄弟。芭蕾舞女演员和她的母亲,以及她的小猫。聋哑人党代会,聋哑人婚礼,聋哑人排球赛。聋哑人的图片,他们的手,他们的服装,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大笑,还有他们的眼泪。一个个方阵走过去,编织队,举重队。聋哑人的狂欢、酗酒和祷告。

没错,图片所产生的震撼确实难以消除。教授盯着那本细长条的厚笔记本,像中了邪,不敢伸手去翻动它,这是他从第一个文件夹里抽出来的,上面还标示着开始字样。刚才,他俯身凝视着那个绿色的文件夹,身体仿佛触电一般,文件夹里面装满了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照片:小学时候的塔维,当职员的塔维,马尔加,加夫通,索尼娅,克劳迪乌。军官,军营,种族主义分子的海报。一个秋天的早上,天上下着雨,宪兵把被驱逐出境的人押送上运牛的卡车。接下来的照片又是马图斯,克劳迪乌,还有托莱亚。没错,托莱亚骑在那辆该死的自行车上,出席审判的迪达和马尔库·万恰,星期六晚上围坐在餐桌旁的万恰一家。这些照片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困惑,他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具有盗窃狂的能量,因此,他一把拿过那本藏在老照片底下的笔记本。恍惚中,他迅速将其放入自己的包内。惊恐中,他曾经快速浏览过里面的内容,知道那是关于另一个历史时期的事情,但这并不重要。他仍然想占有它。回到家后,他把本子扔在桌上,再也没有瞧它一眼。直到现在,本子还在原处,他心里很烦;尽管如此,他却并不好奇,不想去看那些潦草的笔记,暗藏玄机,难以理解,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谜。他应该花些时间来破解这些谜团吗?

教授感觉烦躁不安:他无法摆脱星期六奇特的冒险给他带来的影响。那是韦内罗布下的陷阱:她把我当傻瓜了,这条母狗,她把我当小孩子耍。她以为这样一来我就会一无所获?假如我已经发现了某些跟我、跟他们都有关的事情,而且,我发现了不该了解的内容,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谜,你听见了吗?一派胡言。她感兴趣的只有主人天大的秘密,它无与伦比的作品,以及它对后代的报复。文件,档案,复制者的报复,就这些。亲爱的夫人,这是记忆的游戏,就这些。老处女数学家,魔鬼家里会说法语的管家,好心的精神科医生!无血缘关系的朋友托利-陶贝。作为朋友,作为朋友的妻子,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替身,面具,伪装,地下画廊,各种疾病和患病的灵魂,用密码编写昨天的故事,而它即将成为明天的故事。

实际上,这让他感觉愤怒。听,特莱西恩施塔特,你听见吗!

星期六随风而逝,如过眼烟云,但愤怒仍旧挥之不去。那个永远也无法追回的星期六,那段一去不回头的时光,带走了情欲的幻想,带走了一切。但是,他要重新把它拾起来,是的,他要这样做。他要重新抓住那一天。他要将它牢牢记住,将它再创造,使其复活。他要重新掌握那个逝去的星期六。

早上,空气温柔,薄雾片片。孩童般的城市娇惯着自己,不紧不慢,悠然自得。是的,他回忆起那个值得回味的星期六。他一手捧着一大束红花,另一只手抓着肩膀上背包的带子,艰难地往返于公共汽车和电车之间。

他的两只手都不空闲,但他还是设法按响了8单元的门铃。大门立即打开了。今天是星期六,不是事先约好的时间;而且,通常来库沙家,都是9点钟。尽管如此,大门还是立刻打开了,仿佛门里的住户一直在那里等待他似的。

门里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同样是韦内罗大婶,但又不一样。令人无法置信!一个中年妇女,举止高雅——为什么不呢?——不知何故,那张崭新的面庞使她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她脑后闪闪发亮的黑色发髻跟那张苍白无比的脸庞、涂抹了红色唇膏的嘴唇、深陷的眼睛,以及修饰过的睫毛,还有什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条漂亮的沙色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根深绿色的皮带,跟她眼睛的颜色很配。

侦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女人莞尔一笑,动作优美地从他平庸的手中接过花环。“今天是一个温柔,但却又很疯狂的日子,亲爱的夫人。”动作笨拙的男人使劲儿挤出这几个字。“晃到东,转到西,直到把你整得头晕目眩——足以让你失去理智。这个毫无章法的春天要把我们大家伙儿逼疯了。你注意到它的力量了吗?它要释放我们这些被囚禁的人。我告诉你,韦内罗夫人,我们要疯了。昨天晚上,我在公园散步,突然,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充满活力的家伙。亲爱的兄弟,我准备诅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