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屋的内室(第7/25页)
我在心里教训着和平常不太一样,一直在想一些有的没有的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这才想起,刚才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来着?
走回大祓禊所一看,发现祠堂的门开了一半,可是我应该有把两扇对开的格子门确实关好了才对呀!
(是被风吹开的吗……?)
刚才的声音有点像是祠堂的门用力开关的声音,可是风有办法把已经关好的门吹开吗?而且那个声音出现过好几次,风有可能把门这样开关开关的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不是人类应该思考的问题,因此马上把祠堂的格子门仔细观赏,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之后,离开大祓禊所。
接着便走到河滩上,沿着绯还川往小祓禊所的方向前进。
根据祖母大人的说法,绯还川过去曾经叫作<贽还川>,因为发音从“shi”变成“hi”,所以文字也跟着改变了。原本“贽”这个字指的是祭品的意思,听说九供山的祭品还诸(放流)于天地的河,这么说来,会改成绯还川我想也有它的道理,因为绯还川的“绯”字代表红线的意思,或许就象征着从祭品身上流出来的血宛如红色的丝线一般,或者是宛如红色的蛇一样,弯弯曲曲地顺着蜿蜒的河面奔流而下的样子。
而村民们则是更单纯地将这条河称之为怕川。因为他们将谺呀治家的上屋和中屋的后面一带——也就是从九供山到绯还川的下游流域一带成为怕所,简直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会把这条河称之为怕川也不奇怪。
当我回过神来,夕阳已经整个落到九供山的后面了,虽然夜幕的脚步还没有走到这附近一带,但是和我在大祓禊所念咒的时候比起来,的确已经暗了许多,而且天空的颜色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记得在我走到河滩之前,黄昏的天空还是橘色的,现在却混进了深沉的紫色,还卷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漩涡状,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那个漩涡里传出令人精神错乱,宛如太鼓一般沉重的音色。
(我今天果然有点不太对劲。)
先是在走出大祓禊所的时候听见神山的召唤,原本还是想绷紧神经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又开始东张西望。这种情况在这几年几乎不曾发生过。以前走到小祓禊所之前,我从来不会去看河流、也不会去看天空,只是一心一意地笔直往前走、一心一意地望着盖在河滩尽头的小祓禊所。
之所以不曾东张西望,除了想尽快达成自己被交付的任务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因为在这种地方东张西望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一开始,我并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在第一次完成为依代祓禊的仪式之后,从巫神堂走到大祓禊所那一路上所绷紧的神经多多少少还是松懈了下来,一旦松懈,不管祖母大人之前怎么再三交代,还是忍不住在意起周遭的情况,视线也跟着左飘右荡,但是再怎么样也不敢回头张望,只有这点我不敢造次。虽然不敢往正后方看,但我的视线还是惶惶不安地飘向左手边的河面或右手边的草丛、以及头上的天空和脚下的河滩。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啊……
我当然知道只要直直地往前走,只要心无旁骛地走到小祓禊所,赶快把仪式结束,就能赶快回家,但是心里知道,身体却做不到。我花了一年以上的事件,才终于学会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心无旁骛地走到祓禊所,完成祓禊的仪式,将依代放流于绯还川……这么简单的事却花了我一年以上的时间,真令人难以置信。在那一年当中,我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说明其模样的东西,更别说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要把视线从那样的东西上移开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黄昏时分弯弯曲曲地浮现在半空中,又粗又长,像条黑色绳子的东西;宛如从河滩的石头缝隙中窥探着我的野兽般,布满血丝的眼珠子;从郁郁苍苍的草丛里一下子伸出来、一下子又缩进去的大鸟的脚;浮现于蜿蜒的河面,仿佛是在向我招手的手臂;一面散发出宛如人类皮肤被灼烧的恶臭,一面从空中飘落无数长得很像鱼鳞的东西;好几只长着长长的毛,紧抓住我的脚踝不放,宛如婴儿般的小小的手;像是长了四肢的鳗鱼一样,配合我走路的速度,在河里头游泳的生物;潜伏在草丛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而且会经常改变身体大小的四脚兽;总是蠢蠢欲动地在前方窥探我的一举一动,似乎一有机会就要扑到我的脸上、胸上、手上、脚上,软软胖胖、红红黑黑的变形物体;静悄悄地突然从神山的树木间冒出来,像是把立在坟墓后面,上面写着梵文经句的塔形木板巨大化的棒状灰色物体;几乎贴到地面,看起来像是深绿色的云,还滴着颜色的宛如抹茶般的汁液的东西;颈部以上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身体像只鸡,可是却没有脚,一面在河滩上爬,一面发出奇怪声音的生物;还有顺着河水漂来的大量山伏、和尚、座头、瞽女们的腐烂尸体……
“那只是妖怪幻化而成的假象,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只要你不要去理会,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只不过,那些东西真正的样子,有些会远比你所看到的假象还要恐怖,所以才叫你不要东张西望的不是吗?”
每次当我把看到的东西形容给祖母大人听的时候,最后一定会以挨骂收场,所以我后来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再告诉她了。不过我心里一直谨记着祖母大人的忠告。
真正的样子更恐怖……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改掉东张西望的坏习惯,或许是因为我其实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些妖怪幻化而成的假象给迷惑住了吧!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会变回那个时候的自己了。)
一想到这点,我会稍微停下脚步,整理一下其实始终穿得好好的巫女装束,重新打起精神来。扮演凭座的人和巫女一样,也是穿着白色的衣服和红色的裤子,不过我在离开巫神堂的时候披上了千早。老实说,对我而言,谺呀治家的巫女和凭座都是非常沉重的负荷,只有这套装扮,我个人还是满喜欢的。
(不行,再这么耽搁下去的话,天色可真的要黑了。)
从已经走到一半左右的河滩途中,我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加快了脚步。因为我还担心,太阳一旦下了山,这附近会有更多的东西跑出来游荡,像那种属于黑夜的东西,就算不去招惹它,它们还是会对你虎视眈眈;就算不去理会它,数量一多还是令人难以招架。光是要一直对它们视而不见,就是件非常消耗精神及体力的事,如果体力变差了,就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旦遇上还是会演变成非常糟糕的结果。虽说这里也算是进行驱魔仪式的场所,但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圣域,相反地,就像村民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一样,这里其实是个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