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邑寿川(第16/20页)

(如果是大哥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大石阶吧!)

最后促使我移动脚步的,是因为我想到,如果是大哥的话,一定会选择比较没有实质上危险的那条路。结果简直就是被大哥从背后推了一把——不对,应该说是我仿佛在追赶大哥的背影似的,开始朝河滩的方向走去。

然而,愈靠近绯还川,刚才那股仿佛跟大哥在一起的安全感也愈来愈稀薄。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又失去大哥一次似的,是非常痛苦的经验。另一方面,与逐渐被稀释的安全感成反比,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不安感,从内心深处不知不觉地探出头来。我知道我已经被那种黑暗的不安感完全吞没了。

(来到怕川难免会有这种感觉,这只是错觉而已。)

我拼命地想要说服自己,但似乎一点用也没有。曾几何时,就连绯还川的潺潺流水声,听起来都像是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一样;从下游贴着河面吹来的风,感觉也像是被某个东西的毛发轻抚在脸颊上;自己踩在河滩的石头上的脚步声,听起来会让人有某个东西从后面追上来的错觉。我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仿佛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松懈,就会清清楚楚地听见教人吓得魂飞魄散的私语内容;原本只是轻抚在脸颊上的毛发就会整个盖到脸上;原本在身后的东西就会真的追上我。

因此,我就像是被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穷追猛打似的,拼了命地沿着河滩往上游前进。虽然害怕得不得了,但也因为满脑子只想着要赶快走到大石阶那边,所以算是稍稍得到一点救赎。可能因为前方已经看得到大祓禊所了,所以神经也不再绷得那么紧,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只要一心想着往前走就行了……

然而……

(得快点去才行……)

就在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已经走过大祓禊所了。目的地就是那座桥,那座在我六岁的时候曾经走过一次的桥,通往九供山的常世桥……

得快点去神山上才行……

接着心里开始涌起近似于焦虑的情绪,仿佛被什么东西催促着似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真正的目的地应该不是那里才对。可是我马上摇了摇头,否决掉那个可能性。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地方是比神山还要重要的目的地。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到了桥墩的地方。快,快点过去吧……

(大、哥……?)

我看见联太郎大哥就伫立在桥的另一头。

“等等我,哥……我马上就过去……”

当我这么呼唤的时候,大哥也慢慢地举起了右手,向我挥动,但是他的动作十分迟钝,仿佛时间流转的速度在桥的两头是不一样的。这么说来,大哥怎么看都像是九岁的样子,感觉上就跟那天他从我面前消失的时候一模一样。

(过了这座桥之后,我也会回到六岁的样子吗?)

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疑问,不过转念又想,既然大哥还是九岁的样子,那我变回六岁也没什么不好的。

“哥……大哥……联太郎大哥……”

不知道为什么,大哥的身影突然开始变淡,我也喊出了声音,距离我上次叫哥哥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自从那一天以后,虽然我在心里喊过千百回,但是真正叫出声来,这还是第一次。

被我这么一喊,原本挥着手的大哥,手突然停了下来,开始做起十分奇妙的动作,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过来,过来”地朝我招手,但是仔细一看,其实是相反的动作,大哥是要我“快回去”。

“哥!为什么?”

就在我情不自禁地想要跨出一大步的时候,大哥甚至开始摇头,虽然动作还是那么地迟缓,但是却清楚地表示出“不要过来”的意思。

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早就已经没有了得赶快去神山的念头,只剩下想要去大哥身边的想法。仿佛是察觉到我内心的变化一样,大哥的身影开始摇晃起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眶里不知不觉盛满了泪水,才会看不清楚大哥的身影,可是任凭我擦了又擦,大哥的身影还是一样模糊。当我用衣服的袖口仔仔细细地把两只眼睛都擦干之后,大哥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一团绿色的雾,像是在地上爬一样,从左手边通往九供山的道路,慢慢地靠近常世桥的光景。

(大哥是为了救我吗……)

当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之后我马上离开那个地方,头也不回地往大石阶走去,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爬上石阶这件事上。绝对不可以辜负大哥的心意……

左弯右拐地走了一段路之后,终于看到了大石阶,本来还以为大石阶是一座笔直延伸的阶梯,没想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愈靠近上头愈往左手边大大地倾斜,不仅一段一段的阶梯都是倾斜的,整体还画了一条大弧线,所以明明是在爬楼梯,可是却有一种整个人就快要往左边飞出去的错觉。可能是因为这个关系,当我爬到最顶端的时候,着实有一股身心俱疲的感觉,不由得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才安心不到几秒,下一个瞬间马上就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脑袋里一团混乱,还以为自己不小心闯进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不过,下一秒我就明白自己其实是在等待室的后面。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巫神堂和等待室、右手边是穿廊、更右边则是主屋……照着顺序将这些房间全看过一遍,确定没有半个人之后,我便沿着后院的角落往南侧别栋前进。因为假山和杜鹃的阴影处都是可以藏身的地方,所以就算真的有人来了,也可以马上把自己藏起来。不过根本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因为主屋静悄悄的,完全感受不到半个人的气息,看来大家都去参加迎神仪式了,连个留守的人都没有。

尽管如此,在进入纱雾位于南侧别栋的房间之前,我还是非常谨慎小心地前进。一想到从三头松走到大石阶之前经历的种种磨难,就觉得不可以掉以轻心。从缘廊爬进别栋的走廊,一直到她的房门之前,我都竖起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确定真的没有别人之后,才小小声地叫:“纱雾……”

“涟哥哥……?”

房里马上就有了反应,我打开纸门,像忍者一样地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