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982年(第5/8页)
然而,波琳生孩子是在大学学院医院,地处伦敦市中心,而非阿富汗五狮谷的泥砖房里。
简想:我该怎么办?
不能慌。必须弄点热水和肥皂清洗一下;找一把锋利的剪子,在开水里烫十五分钟;再找几床干净的床单躺在上面;补充液体;保持放松。
还没等她做成任何一件,又一波阵痛来袭,这回疼得极为厉害。她闭上双眼,努力保持缓慢、均匀的深呼吸,就像之前让-皮埃尔教的那样。然而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又是疼痛,又是害怕,现在的她只想高声大叫。
一阵阵宫缩使得她筋疲力尽。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恢复元气。简意识到:刚才所说的事情一样都没做——她自己根本不行。一有了力气,她就马上起身,到离得最近的人家,让家里的女人去请接生婆。
下一波阵痛比预期中来得要早——上一波似乎才过去一两分钟而已。当疼痛到达顶峰时,简大声喊道:“从没听人说过,怎么这么疼?!”
疼痛感稍有缓和,她便硬撑着坐起身。独自生育的恐惧感激发了她的力量。她蹒跚着来到客厅,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力量。突然间,一股暖流从两腿间渗出,立刻阴湿了裤子:羊水破了。“哦,不。”简呻吟道。她靠在门柱上,裤子一直往下坠,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走出几码。她感到羞愧难当。“我必须做到。”她说。又一阵疼痛来袭,她瘫在地上,心想:只能自己来了。
等再度张开双眼,她看到一张男人的面孔。对方正近距离看着自己。他像一位阿拉伯的酋长:深棕色的皮肤,黑眼睛,黑色的小胡子,样貌中带着贵族之气——高高的颧骨,罗马人一样的鼻子,洁白的牙齿,长长的下巴。是穆罕默德·汗,穆萨的父亲。
“感谢上帝。”简喃喃地道。
“我来是为了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唯一的儿子。”穆罕默德用达里语说道,“你生病了吗?”
“我要生了。”
“现在?!”他吓了一跳。
“很快,扶我到房里。”
他迟疑了——生孩子,像这样专属于女人的活儿都被视作是不洁之事,不过可贵的是,他只迟疑了片刻。穆罕默德扶她起身,搀着她穿过客厅,来到卧室。简再次躺在地毯上。“快去找人。”她说。
他双眉紧锁,有些无所适从,孩子气中隐约透着英俊。“让-皮埃尔去哪儿了?”
“他去了哈瓦克。我需要拉比亚。”
“好,”他说,“我让我妻子去请。”
“在你走之前……”
“什么?”
“求你给我一点水。”
他似乎很吃惊。男人伺候女人,在他看来是闻所未闻的事,甚至端茶倒水这种小事也绝不可能。
简补充道:“从专用的水壶里倒。”她总是将一个盛着经过过滤的开水壶放在身边。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无数肠道寄生虫进体内,多数当地人一生都受此折磨。
穆罕默德决定打破规矩:“当然。”他进了隔壁房间,不一会儿便端来一杯水。简谢过他,然后抿了一口。
“我让哈利玛去请接生婆。”他说。
哈利玛是他妻子。“谢谢,”简说,“请她务必赶快。”
穆罕默德走了。简觉得很幸运,来人是穆罕默德而不是其他人。要是换作旁人,见到病怏怏的女人,恐怕连碰也不会碰一下,但穆罕默德则不同。他是游击队里的重要人物。实际上,他也是反抗军首领马苏德在当地的代表。穆罕默德才二十四岁,然而在这个国家,这个年龄便当上游击队领袖,并且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他去喀布尔学习过,会讲一点法语,同时也懂得礼仪风俗,并不只拘泥于山谷里人们恪守的那种形式。他主要负责替反抗军组织护送枪支弹药等重要物资进出巴基斯坦。简和让-皮埃尔就是通过这条渠道进入了五狮谷。
在等待下一波阵痛的过程中,简想起了那次艰难的旅程。她一直以为自己身体强健、充满活力,轻轻松松就能走上一整天。然而,她没料到路上会出现食物短缺,更没料到陡峭的山路、碎石满布的小径和折磨人的痢疾。有时他们只能趁夜间赶路,生怕碰上苏联人的直升机。同时还要对抗一路上怀有敌意的村民:因为害怕护送队的人会招来苏联人的袭击,当地人有时会拒绝将食品卖给游击队,不然就闭门躲起来,再不然就指点他们到几英里以外的草场或果园,声称那里是扎营的绝佳地点,结果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
由于苏联人的袭击,穆罕默德时不时需要改变路线。让-皮埃尔在巴黎搞到了美国人绘制的阿富汗地图,这比反抗军拥有的任何东西都更有价值,所以每次有新的护送任务时,穆罕默德都会在任务开始前来到他家,看看这些图纸。
事实上,穆罕默德完全没必要来得如此频繁。比起其他阿富汗男子,他与简的交流也要多出许多。多少次,他与简的眼神相遇;多少次,他会偷偷瞥见她的身体。简觉得穆罕默德爱慕自己,至少在怀孕特征变明显前是这样。
而每当让-皮埃尔让简备感孤单和痛苦时,穆罕默德对她的吸引力也日渐强烈。他瘦削、黝黑、强壮而有力。简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不折不扣鼓吹大男子主义的混蛋吸引。
她本可以与他发展一段婚外恋情。穆罕默德同游击队其他成员一样,是虔诚的穆斯林,可那又怎样?就像她父亲曾说的:“宗教信仰也许能击退怯懦的欲望,然而却抵挡不住内心的声色之欲。”这番言论让母亲大为光火。不,在这些清教徒一般的农民当中,存在的不忠与欺骗并不比其他地方少。当地妇女在河边取水或沐浴时的窃窃私语让简明白了这一点。况且,她也知道如何掩人耳目。是穆罕默德告诉她的。一天,他说:“过了最后一台水磨有座瀑布,黄昏时可以在瀑布下看到跳跃的鱼儿。有时,我会趁晚上过去抓鱼。”傍晚,女人们都忙着做饭,而男人们则坐在清真寺的院子里抽烟、闲聊:情人们躲在远离村庄的地方,根本不会被发现。简和穆罕默德即使不见了踪影,也不会有人留意。
瀑布之下,与这个外表英俊、原始粗犷的当地男人欢爱,对简而言是一股巨大的诱惑。然而,之后她怀了孕,让-皮埃尔又坦言自己多么害怕失去她,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维系婚姻。所以她从没有去过那处瀑布,而且等肚子渐渐大起来,穆罕默德也对她的身体失去了兴趣。
也许是两人之间那种暧昧的亲密感促使穆罕默德进屋帮助她,而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拒绝,甚至是扭头就走;或许是因为穆萨。穆罕默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剩下三个全都是女儿,现在的他对简很可能是感恩戴德。简想,今天我交了个朋友,树了个敌人:那个朋友便是穆罕默德,而那个敌人,则是阿卜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