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982年(第7/8页)
疼痛许久没有到来,然而在过去的几分钟里,当她看着拉比亚安静地在屋里忙来忙去,一股新的刺激感向她袭来,随之而来的是愈来愈强烈的推力冲动。这种力量越来越难以抑制,她在使劲的同时呻吟着。这并非是出于疼痛,纯粹是为了发力。
她听到拉比亚的声音,仿佛是来自远方的呼唤:“来了,很好。”
过了一会儿,冲动逐渐消失。萨哈拉端来一杯绿茶,简坐起来抿了几口。茶水又温暖又甘甜。简想,萨哈拉与我年纪相仿,而她却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这还不算流产和死于腹中的。然而,萨哈拉却如此充满活力,如同一头活蹦乱跳的幼狮。她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初次见到简时,她丝毫不掩饰一脸的好奇,而别的妇女大多数都是满心怀疑与敌意。慢慢地,简发现萨哈拉对于山村里的许多陈规旧习都十分厌恶,她迫切地想尽一切可能学习国外的医学卫生、儿童保健与营养学理念。久而久之,萨哈拉不光成为了简的密友,也成为她推广卫生教育的一把利器。
然而今天,简却对阿富汗的本土医术有了深刻的理解。她看着拉比亚将一块塑料薄膜铺在地上(在这些塑料出现以前,她们用的又是什么?),萨哈拉从屋外拎回一桶细沙土,拉比亚把它撒在薄膜上。紧接着,拉比亚在地上摊开一块布,在布上摆了几样东西。简暗自庆幸有干净的棉布,以及尚未拆封的新刀片。
一股冲动促使她再次用力,简闭上眼睛,集中力量。确切来说,那并不是疼痛,更像是某种不可思议、无法排解的便秘感。她发现呻吟可以帮助缓解紧张,同时也想向拉比亚解释,这并非是因为痛苦。然而她专注于用力,根本无暇说话。
接下来的一次间歇里,拉比亚蹲下身子,替简解开裤子上的绳带,把它脱了下来。“帮你洗身之前,想方便一下吗?”拉比亚问。
“好。”
拉比亚扶简起身,来到屏风后,并在她俯身时扶住她的肩膀。
萨哈拉端来一碗温水,然后将夜壶拿开。拉比亚帮简清洗小腹、大腿和私处,动作中头一次带着几分轻快。简再次躺下,拉比亚重新净手,然后擦干。她给简拿来一小罐蓝色的粉末,简猜想应该是硫酸铜,接着拉比亚说:“这种颜色能吓跑恶魔。”
“你要怎么做?”
“抹一点在你眉毛上。”
“好吧。”接着简又补充道,“谢谢你。”
拉比亚拈了一小撮,涂在简额头上。只要无害,一点巫术也无所谓,简想,不过若真出了问题,她该怎么办?还有,这孩子究竟早产了多久?
正在她担心之时,又一波阵痛来袭。忧虑使她不能集中精力,使得疼痛感尤其剧烈。简告诉自己:不能担心,必须尽量放松。
阵痛过后,她筋疲力尽,昏昏欲睡。她闭上眼睛,感到拉比亚正在解她的衣扣,就是下午让-皮埃尔借给她的那一件。然而那仿佛已是一百年前的事了。老人开始用某种润滑剂为她按摩鼓起的小腹——很可能是清牛油。她将手指伸进简的身体内。简睁开双眼,说道:“尽量别碰着孩子。”
拉比亚点点头,手指继续向里探。她将一只手放在简胸下隆起的小腹上,一只手放在下体。“孩子头朝下,”她终于开口,“一切正常。但孩子很快就要出来,你得起来。”
萨哈拉和拉比亚扶着简站起来,向前走两步来到撒着细土的塑料薄膜上。拉比亚站在她身后说:“站到我脚上。”
虽然并不清楚个中奥妙,简还是遵命照做。拉比亚扶她慢慢蹲下,自己则蹲在她身后。原来这就是当地人的生育姿势。“坐在我身上,”拉比亚说,“我托得住你。”简将自己的重量全然放在老人的大腿上。这个姿势居然如此舒服,而且很有安全感。
简感到自己的肌肉再次紧缩。她咬紧牙关,呻吟中向下用力。萨哈拉蹲坐在她面前。一时间,简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股压力。终于,压力得以释放,简也累得瘫软下去,陷入半睡半醒之中,任由拉比亚承载着自己的重量。
当新一轮收缩开始,一种之前从未有的疼痛感也随之而来。她的胯下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烧感。萨哈拉突然喊道:“要生了。”
“先别用力,”拉比亚说,“让孩子自己冲出来。”
压力感有所减退。拉比亚与萨哈拉交换位置,现在,拉比亚蹲坐在简两腿之间,密切关注着。收缩再次开始,简紧咬牙关。拉比亚说:“别用力,冷静。”简试着放松。拉比亚看看她,伸手摸摸她的脸,说:“别咬死了,嘴巴放松。”简松开下巴,发现这样果然有助于放松。
灼烧感再次来袭,而且比之前更加剧烈,简知道,孩子就快出世了:她能感到孩子的头正冲出她的身体,于是尽量将两腿张得大大的。她痛苦地大叫——突然,疼痛减退了,一时间她甚至没有丝毫感觉。她低下头,拉比亚伸出双手在她两腿间,呼唤着先知的名字。泪水迷蒙中,她仍看见拉比亚手中一颗圆圆的黑东西。
“别拉,”简说,“别拉头。”
“不会的。”拉比亚说。
简再次感到一阵压力。此时拉比亚说:“再稍微使点劲,把半边肩膀推出来。”简闭上眼睛,慢慢用力。
过了一会儿,拉比亚又说:“好,现在换另一侧。”
简再次用力,一阵莫大的松弛感贯穿全身,她知道,孩子出生了。她低下头,看到小东西正躺在拉比亚臂弯里。它浑身起皱,黏黏糊糊,头上盖满了湿漉漉的深色头发。深蓝色的脐带如血管一般鼓动着,看上去很是怪异。
“它没事吧?”简问。
拉比亚没说话。她用双唇盖住孩子的嘴,用力朝它脸上吹气。那张小脸由于受了挤压,一动不动。
上帝啊,它死了,简想。
“它没事吧?”简重复道。
拉比亚又吹了一口气,接着,孩子张开小嘴,放声啼哭。
“谢天谢地——它还活着!”简叫道。
拉比亚抓起一块干净的棉布,给孩子擦脸。
“它正常吗?”简问。
拉比亚终于开口,她看着简的眼睛,笑着说道:“嗯,她完全正常。”
她很正常,简想,我生了个小女儿,一个女儿。
她突然感到一阵虚脱,再也坐不住了。“我想躺下。”她说。
萨哈拉扶着她退到床垫上,在背后垫上枕头好让简坐起来。拉比亚抱着孩子,脐带还连着。等简坐好,拉比亚开始用棉布给孩子擦身。
看到脐带停止了搏动,并逐渐变白,简对拉比亚说:“可以把它剪断了。”
“我们一般会等到胎衣出来。”拉比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