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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紧张,态度粗鲁。用语言攻击我。弗雷温背靠着绳网,猛烈反击着对他的一切进攻。“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实际上并没有——我也不会告诉你,或者是审查组那帮爱窥探人隐私的家伙——我肯定会以书面形式,按照规定向人事局——”

我第二次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喜欢让他来控制谈话的节奏。“但真的是没有什么人,对吧?”我追问道,我扮演的被动角色最多也只能这样了,“一个人也没有?你没参加过什么活动吗——聚会、联谊会、会议——正式的、非正式的——伦敦、外地,甚至是国外——在这些场合难道‘铁幕’国家的任何一位公民都没出现过?”

“我是不是得一直不停地跟你说‘没有’?”

“除非你的答案是‘有’。”我回答时带着一丝笑意,西里尔显然不喜欢。

“答案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再重复一遍:没有。明白了吗?”

“谢谢你。这么说我就可以写上‘没有’了,嗯?意思就是一个都没有,甚至连苏联人也没有。你可以签字了。嗯?”

“嗯。”

“你的意思是不签吗?”

我说道,又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对不起,西里尔,但我们必须把事情搞得一清二楚,否则的话总部就会从高层找我们的麻烦。瞧,我已经帮你写下来了。签个字吧。”

我把手里的铅笔递给他,他签了字。我想把这个习惯灌输给他。他把笔记本还给我,冲着我凄凉地笑了笑。他对我撒了谎,需要我来安慰他的苦恼。于是我给了他安慰——要是真能安慰他就好了,因为我很快就会跟他翻脸。我把笔记本揣进衣服里面的口袋,站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仿佛是在宣布我们的谈话要暂时告一段落,最麻烦的部分已经谈过了。我揉了揉后背,上了年纪的人老是会背疼。

“你在外面挖什么啊,西里尔?”我问道,“在给自己挖防空洞啊,是不是?现在好像没这个必要了吧,我觉得。”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窗外泥巴地角落里堆着的一摞新砖头上,砖垛上盖着一块防水油布。我看到有一条还没挖好的水沟,大约两英尺深,穿过草坪一直通向砖垛那边。

“我在修水池,”弗雷温反驳说,他很感激我开着玩笑转移了话题,“巧得很,我特别喜欢水。”

“是金鱼池吗,西里尔?”

“是观赏水池。”西里尔的好心情一下子恢复了。他放松了,露出了微笑,那热切的、毫不做作的笑容让我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我打算这么干,内德,”他亲热地靠近我解释说,“我要砌出三层水池来,最高的离地四英尺,然后每层往下降一英尺半,一直延伸到水沟那边。然后我要在每个水池的底部装一个隐藏式的灯,来提供照明。然后我会用电动水泵让水循环起来。到了晚上,我就不拉窗帘了,往窗外一望,就能瞧见我自己的有灯光的水池和瀑布!”

“再来点音乐!”我大声说,对他的热切情绪报以充分的响应,“我觉得这简直是太棒了,西里尔。你真是个天才。我太佩服你了,真的。真想让我太太过来瞧一瞧。对了,萨尔茨堡那地方怎么样啊?”

他还真的晃了一下,我心想,看着他的脑袋摇摇摆摆地从我面前转开。我击中了他的要害,打得他晕头转向。我等着他清醒一点,然后又来了一下。

“他们跟我说,你会到萨尔茨堡去听音乐。他们说,在你们这些音乐家的心目中,萨尔茨堡就是个像麦加一样的圣地。圣诞节的时候萨尔茨堡会演歌剧吗?还是说你去那儿就是为了听圣诞颂歌和赞美诗?”

他们肯定已经封锁了这条街,我心想,听起来外面简直鸦雀无声。弗雷温还瞪着花园,我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也在这么想。

“你干吗要问这个?”他回答说,“你对音乐一无所知。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你还特别擅长打探别人的隐私。”

“有威尔第吗?我听说过威尔第。莫扎特呢?他是奥地利人,对吧?我看过那部电影180。我敢打赌,他们那儿圣诞节的时候准会演奏莫扎特的曲子。肯定的。是哪些曲子啊?”

又是沉默。我坐下来再一次做好准备,要记下他说的话。

“你是一个人去的吗?”我问道。

“当然。”

“一直是一个人去?”

“当然。”

“上一次也是的?”

“对!”

“到了那边也还是一个人待着?”我问。

他放声大笑。“我啊?一刻也不得消停。怎么可能呢?我一到,房间里就有好多舞女在等着。每天都要换几个新姑娘。”

“不过你每天晚上都会去听音乐,一夜接着一夜地听,就像你喜欢的那样?”

“谁说我喜欢什么了?”

“接连十四个晚上。应该是十二个吧,你得把来回的旅程去掉。”

“可能是十二个。可能是十四个。也可能是十三个。这有什么关系?”他还是很震惊。他说话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你去那儿就是为了这个。去萨尔茨堡。你花钱也是为了这个。对吧?对吧,西里尔?给我个信号,西里尔。我总觉得你有点心不在焉。去年圣诞节你去那儿也是为了这个吧?”

他点了点头。

“去听音乐会,一夜接着一夜?听歌剧?圣诞颂歌?”

“是的。”

“可是问题在于,总部说你在那儿只住了一夜。他们说,你在预订的第一天到了那儿,第二天早晨就离开了。你付了全部的房费,整整两个星期,可是从第二天起旅馆里就压根看不到你的人影,直到你在假期结束前返回。所以说,总部理所当然得问一问,你到底跑到哪个鬼地方去了?”我使出了到目前为止最大胆的一招,“还有和谁在一起?他们在问,你在那边是不是有朋友?就像鲍里斯和奥尔加一样,只不过是真人。”

我又把笔记本翻了几页,在一片沉寂之中,纸页发出的哗哗声像是砖头砸到了地上。他的恐惧也影响了我。那就像一种共同拥有的邪恶。真相离我们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纸,但无论是想把真相拒之门外的他,还是想把它放进屋里的我,似乎都觉得非常害怕。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情况给写下来,西里尔,”我说,“然后就不用管它了。只要写下来就能摆脱掉,这法子最管用。交个朋友并不是什么罪过。哪怕交外国朋友也不是罪过,只要能把他写下来。他是外国人吧,我估计?不过呢,我感觉你好像还有点犹豫。我得说,他肯定是一位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为他放弃了那么多音乐的话。”

“他哪儿也不在。他根本不存在。他已经走了。我挡着了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