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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太明白了。我也向萨莉说过类似这样半真半假的话,换来的却只是漠然相待。我也知道,在他处于这种备受困扰的心理状态时,任何问题都不是随便问的——更别说随便回答了——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样,虽说我掩盖情绪的种种本领要比他老练得多。
“我看这段话我就不记了,”我说,“我会把这段话当成我们所说的深层背景。”为了表示我是当真的,我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一方面提醒自己,一方面也向他表明接下来的话会列入正式记录。“好吧,咱们先来谈谈主要的问题,”我说道,“要不然PVHQ又得说我总是拖拖拉拉的了。西里尔,自从你上一次和我们派来的代表谈话之后,你加入共产党了吗?还是说你克制住了自己?”
“我没有。”他说着假笑了一声。
“是没加入,还是没克制住自己?”
假笑声更响了。“是前者。我喜欢你,内德。发现才华的时候我都很欣赏,一向如此。这倒不是说我工作的单位是个才华横溢的地方。就才华而言,我总觉得‘水槽’完全就是一片沙漠。”
“没有交什么朋友,或是参加什么和平组织吧?”我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接着往下说,“结伴旅行团体?受邀加入同性恋组织或是其他离经叛道的俱乐部?最近有没有对未成年的唱诗班小男孩产生过非分之想?”
“都没有,谢谢你。”弗雷温说道,他笑得很爽朗。
“有没有欠下大笔债务,结果弄得入不敷出?有没有让某位高雅的红发女郎过上她从没享受过的好日子?有没有分期付款买法拉利跑车?”
“我的需求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过分,谢谢你。我本质上并不是个物质主义者,也不会放纵自己,这一点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说实话,我相当憎恶物质主义。这年头这样的事可太多了。多得不得了。”
“刚才我说的其他事也都没干过?”
“都没有。”
我一直在匆匆地记录,还对照着脑海中的问题清单做标记。
“这么说来,你不会为了金钱而出卖机密。”我说着翻过一页纸,又打了几个勾,“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在征得雇佣部门的书面同意之前,就自己开始学习外语课程吧?”我的铅笔又一次停在空中,“比如学梵语?希伯来语?乌尔都语?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我提示他说,“或者是俄语?”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瞪着我,我却装作没看见。
“还是霍屯督语176?”我半开玩笑地接着问他,“爱沙尼亚语?”
“这是什么时候列进审查清单的?”弗雷温咄咄逼人地问道。
“你是说霍屯督语吗?”
我等待着。
“学语言的事。会一门语言并不是什么缺陷。那是一种特长。一种成就!不就是要通过审查么,我也用不着把所有的成就都列出来吧!”
我把脑袋往后仰了仰,作回忆状。“正面议决程序附录,1967年11月5日,”我背诵道,“这个文件我一直都记得。是在焰火节那天。发给所有雇佣部门的特别通知,你的部门也收到了,要求提前以书面形式报告所有准备学习的语言课程。由司法指导委员会提议,议会批准。”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我认为这完全是一个不值一问的问题,而且我拒绝以任何形式作出回应。把这记下来。”
我喷出了一口烟。
“我说了,记下来!”
“我要是你啊,西里尔,我就不会这么说。他们会对你发火的。”
“让他们发火好了。”
我又抽了一口烟斗。“我来把总部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好不好?‘西里尔跟他那两个叫鲍里斯和奥尔加的好朋友在搞什么鬼名堂?’他们说。‘问问他这个,看他会怎么回答。’”
他还是背对着我,在房间里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转来转去,要请他那闪闪发亮的世界来见证我的亵渎之举。我等待着他爆发,我知道他肯定要爆发的。可他却只是用深受伤害的眼神责备地望着我。他仿佛在说,我们是朋友啊,可你竟然这么对我。处在紧张情绪下的大脑中会同时闪现出许多形象,这会儿我面前的人不再是弗雷温了,而是我在英国驻安卡拉大使馆讯问过的一个女打字员:她卷起羊毛衫的袖子,把胳膊伸到我面前,给我看讯问前一晚她自己用香烟烫出的一个个伤疤,伤疤都已经溃烂了。“你觉得你把我折磨得还不够吗?”她问道。但折磨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位二十五岁年纪的波兰外交人员,她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机密都告诉了他。
我把叼在嘴里的烟斗拿下来,冲着他安慰地笑了笑。“得了,西里尔。鲍里斯和奥尔加不就是你偷偷在学的俄语课程里的两个人物吗?他们俩一起在家用纸糊过墙?到塔尼娅姑姑的乡间别墅去住一阵子,等等?你正在学莫斯科电台的普通语言课程,每周五天,早上六点整开始,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问问他鲍里斯和奥尔加的事,’他们说,‘问问他为什么要偷偷地学俄语。’所以我才问你啊。就是这样。”
“他们没有权利知道我在上这门课。”他喃喃地说,还没完全弄明白我的问题的言外之意,“那帮该死的探子。这是私人的事。私下里选的,私下里上的。让他们滚蛋去吧。你也可以滚了。”
我笑出了声。但我也有点不知所措。“好了,别这样,西里尔。纪律你都清楚,就跟我一样。你可不是那种对规定置之不理的人。我也不是。俄语是俄语,报告是报告。只不过是要书面写下来而已。规定又不是我制定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拿到了一份通知,跟大家都一样啊。”我说话时他又把身子转过去了。他躲到了凸窗那边,望着窗外长方形的花园。
“他们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奥尔加和鲍里斯。”我耐心地回答。
这下他可火了。“我问的是给你下达任务的人,蠢货!我要投诉他们!窥探个人隐私,这就是他们的行为。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年代,这种行为简直太野蛮了。实话告诉你,我也要追究你的责任。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还是没有回答。我想让怒火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第一,”他提高了声音说,两眼还盯着窗外他的那块泥巴地,“你记下来没有?第一,我根本没在上条例里说的那种语言课程。语言课程得到学校或是培训班去上,得跟一帮流着鼻涕还口臭的打字员一块坐在长椅上,还得听没教养的老师对你冷嘲热讽。第二,没错,我确实是在听收音机,这是我一向的爱好,我就喜欢在电台波段里搜来搜去,听听那些有趣的、神秘的事儿。记下来,我来签字。说完了,好吧?你可以走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谢谢,我已经受够你了。不是针对你啊,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