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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列兹奇玛先生今晚在店里吗?”他问侍者。
柯列兹奇玛是很负责任的人,侍者解释说,柯列兹奇玛先生必须把时间分配给好几间店。
“如果他来了,请让我知道。”
“他会在十一点整到店里来,先生。”
在吧台旁,几对赤身裸体的伴侣开始跳舞。他又忍耐了半个钟头,才走回前厅的办公室。途中又经过那一列小房间,有些都已有人。那个伶俐的年轻男子问他应该如何通报。
“告诉他,这是非常特殊的请求。”史迈利说。
伶俐的年轻男子按下一个钮,非常平静地说话,一如他对史迈利说话的声调。
楼上的办公室像外科手术房一样整洁,有一张晶亮的塑料桌,与更多的机械装置。一架闭路电视播映楼下的场景,画面清晰,如同白昼。还有史迈利已注意到的那一面观测窗,俯瞰个别的包厢。柯列兹奇玛先生是标准的德国人所谓的“严肃的人”。年约五十,外表体面,矮壮结实,穿着黑西装,打着浅色的领带。他有一头稻草黄的头发,是个好萨克森人应该会有的模样,温和的面容,既无欢迎也无拒绝的神色。他神采奕奕地与史迈利握手,示意就座,似乎非常习惯处理特殊请求。
“请坐。”柯列兹奇玛先生说,开场白已结束。
无处可走,只能前进。
“我知道你以前和我认识的一个叫奥图·莱比锡的人是生意伙伴。”史迈利说,他自己觉得声音似乎有些过大,“我刚好到汉堡来,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人在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地址。”
柯列兹奇玛先生的咖啡装在银壶中,壶把裹着纸巾,让他倒咖啡时不致伤了手指。他喝了咖啡,小心地放下杯子,避免碰撞。
“你是谁?请告诉我。”柯列兹奇玛先生问。萨克森腔的鼻音,让他的声音显得平板单调。微皱眉头,更增添几分令人尊敬的气息。
“奥图叫我麦斯。”史迈利说。
柯列兹奇玛先生对这句话毫无反应,但他不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他的目光,史迈利再次注意到,颇不寻常的纯真无邪。奥图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房子。托比这样说。如果是紧急的会面,柯列兹奇玛就扮演关键的角色。
“你找莱比锡先生有什么事?请容我这么问。”
“我代表一家大公司。”史迈利说,“在许多业务中,有一项是为自由报道者设的文学与摄影部门。”
“所以呢?”
“从很久以前,我的母公司就很乐意偶尔从莱比锡先生那里收到一些作品——通过中间人——交给我们的客户去加工与处理。”
“所以呢?”柯列兹奇玛先生又说一次。他的头微微上扬,但表情毫无改变。
“最近,我们母公司与莱比锡先生的交易关系作了一些修正。”他略微停顿,“最初是通过电话。”他说,但柯列兹奇玛很可能没听过电话的事。“他再次经由中间人寄给我们一份作品的样本,我们很希望能向他订购。我来这里就是想和他讨论合作条件,以及未来的委托事宜。当然,我们认为这些条件应该由莱比锡先生提出。”
“到底是什么样的作品——莱比锡先生寄给你们的作品——请告诉我,麦斯先生?”
“是一张情色照片的底片。我的公司一向坚持只收底片。当然,莱比锡先生很清楚。”史迈利很谨慎地指着房间的另一端。“我很相信照片是从这个窗户往下拍的。很特别的是,这张照片里,莱比锡先生亲自上阵当模特儿。因此我们可以推测,操作相机的必然是他的朋友或生意伙伴。”
柯列兹奇玛先生蓝色的眼睛仍然直视前方,也仍然天真无邪。他的脸,尽管很怪异地毫无特色可言,却给史迈利一种勇敢无畏的感觉,但他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你要和莱比锡那种卑鄙小人周旋,最好就要有像我这样的卑鄙小人来照料你,托比曾说。
“还有另一个问题。”史迈利说。
“嗯?”
“很不幸的,在这张底片引起我们的注意之后不久,在这个事情上扮演中间人角色的那位先生,遇到了严重的意外。因此也就影响了与莱比锡先生的一般联络渠道。”
柯列兹奇玛先生的忧虑形于色。他颇为关切地皱起眉头,柔和的脸庞被乌云笼罩,他非常尖锐地开口说:“什么意外?哪一种意外?”
“致命的意外。我来警告奥图,同时也要和他谈谈。”
柯列兹奇玛先生有一支纯金铅笔。他不慌不忙地从衣服内侧的口袋掏出来,拍拍笔头,仍然皱着眉头,在面前的便笺上画了一个圆形。然后他在上头加了一个十字架,又画了一条线穿过他的创作,接着咋舌说:“可怜!”他做完这一切之后,重新整顿好,对着机器简洁地说:“不准打扰!”只听见一阵喃喃低语声,是那个浑身灰色的接待员表示收到指示。
“你说莱比锡先生是你母公司的一个旧识?”柯列兹奇玛先生重拾话题。
“我相信你也是,很久以前,柯列兹奇玛先生。”
“请说得清楚一些。”柯列兹奇玛先生说,两手把玩着铅笔,仿佛在检视黄金的品质似的。
“我们谈的是陈年旧事,当然。”史迈利颇不赞同地说。
“我了解。”
“莱比锡先生逃离苏联之初,是到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52。”史迈利说,“安排他逃亡的组织是以巴黎为根据地,但身为波罗的海人,他宁可住在德国北部。德国仍被占领,他很难维持生计。”
“对每一个人都是。”柯列兹奇玛先生纠正他,“每一个人都很难维持生计。那是财政极度困难的时期。现在的年轻人完全无法想像。”
“没错。”史迈利同意,“对难民来说尤其艰难。无论是来自爱沙尼亚还是萨克森,生活对他们来说都一样艰难。”
“完全正确。难民的情况最糟。请继续。”
“在那段时间,有相当多的情报产业。各式各样。军事的,工业的,政治的,经济的。战胜国准备要付出大笔金钱,搜集彼此的重要资料。我的母公司就参与这些产业,并在此地派驻代表,负责更正资料,并传回伦敦。莱比锡先生与他的伙伴成为我们偶尔交易的对象。论件计酬的自由工作者。”
尽管听到了将军遭遇致命意外的消息,一抹出乎意料的微笑,从柯列兹奇玛先生脸上倏然掠过。
“自由工作者。”他说,仿佛他是初次听到这个名词,而且很喜欢。“自由工作者,”他复述,“就是我们。”
“这样的关系当然是暂时性质。”史迈利继续,“但莱比锡先生身为波罗的海人,有着其他的利害关系,因此一直和我的公司维持了相当长时间的往来,通过巴黎的中间人。”他略停顿,“一位将军。几年前,在一场争执之后,将军受命移居伦敦,但奥图仍与他保持联系。而将军也仍然是他的中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