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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拖船道走,吉勒姆领头,史迈利颇不情愿地跟随在后。弧光灯的光晕在他们前面,越靠近就越炽热。像两个普通行人,托比叮嘱说,就走到桥边等候,这很正常。从周围的黑暗中,史迈利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在紧张状态下迅速行动的快速但微弱的声音。“乔治,”有人低声说,“乔治。”在黄色的电话亭里,一个看不清的人影举起手,悄悄地敬了个礼,他听见一句“胜利”从潮湿冰冷的空气中潜行而来。雪花模糊了眼镜,他很难看得清楚。观测据点在他们的右边,窗里没有一丝光影。他看到门口停了一辆厢型车,知道那是柏林邮局车,托比的最爱。吉勒姆踌躇不前。史迈利听见一句“领大奖”之类的话。

他们走到光晕的边缘。一个橘色的寨垒阻断了桥上的视线,也隐蔽了他们的诡计。从哨亭看不见他们。托比·伊斯特哈斯爬得比圣诞树还高,拿着双眼望远镜站在观测台上,冷静地扮演着冷战观光客的角色。一个丰满的女看守员站在他身边。一张陈旧的告示警告他们,风险自负。从他们背后倾圮的砖砌陆桥,史迈利辨识出一个久已遗忘的徽章纹饰。托比用手做了个小动作:竖起拇指,他是我们的人了。越过寨垒,史迈利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和铁栏杆的震动。他闻到美国烟的气味,冰冷寒风吹送,人未到,烟先闻。还有一道电动门,他想,他等待着大门猛然关上的铿锵声,但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想到,他不知如何称呼夙敌的真名,只有化名,一个女性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军阶也是一个谜团。史迈利仍然踌躇不前,像个拒绝上舞台的人。

吉勒姆挨近他身边,似乎努力催促他前进。他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是托比的监守员一个接一个地聚集在光晕边缘,在寨垒的安全庇护下,屏息等待目标的出现。突然之间,他就站在那里,就像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拥挤厅堂的人。他瘦小的右手空空地垂在身侧,左手怯怯地横过胸前,拿着一根烟。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没戴帽子,背着背包。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光晕里,史迈利看见他的脸,刻满岁月痕迹,饱经旅途风霜,雪花染白了一头短发。他穿了一件脏兮兮的衬衫,打着黑领带,看起来就像要去参加朋友葬礼的贫民。刺骨寒风让他缩紧脸颊,年岁益增几分。

他们面对面;他们可能隔了一码的距离,比在德里监狱时来得远。史迈利听见更多的脚步声,这次是托比笨重迟缓地从观测台的木梯上走下来。他听见轻轻的话语和笑声;他认为自己甚至听见了轻轻的拍手声,但他永远不会知道是不是幻听;到处人影幢幢,但一站到光晕中,他就很难看得清。保罗·史柯戴诺悄悄向前,站在卡拉身边;尼克·狄·席尔斯基站在另一边。他听见吉勒姆叫某个人在他们下桥之前去把该死的车开过来,载他回去。他听见某个金属的东西掉落在鹅卵石上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安恩的打火机,但其他人似乎都没注意。他们又交换了眼神,也许在那一瞬间,两人都在彼此身上看见自己的一部分。他听见汽车轮胎的吱嘎声,车门打开的声音,发动机的运转声。狄·席尔斯基和史柯戴诺走近车子,卡拉与他们一起,尽管他们并没碰他;他似乎已习惯于囚犯的那种顺从态度;他已在严格的学校里学到了这一切。史迈利向后退,他们三个慢慢地在他身前走过,全都全神贯注、一本正经地注意着他。光晕里空无一人。他听见车门关上,车子开走的声音。他听见另两辆车跟在后面,也或许是一起离开。他没目送他们离去。他感觉到托比·伊斯特哈斯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也看见托比的眼中闪着泪光。

“乔治,”托比开口说,“你这一辈子,真是精彩!”

但是,史迈利的不为所动,让托比放开了手。史迈利迅速走出光晕。安恩的打火机唾手可得,就在非常接近光晕的地方,斜斜躺着,在鹅卵石上像黄铜般闪闪发亮。他想过要捡起来,但却似乎没有必要,其他人也似乎都没看见。有人握他的手,有人拍他的肩。托比迅速制止他们。

“保重,乔治。”托比说,“一切顺利,听到了吗?”

史迈利听见托比的团队一一离去,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彼得·吉勒姆。沿着堤防走回一小段路,几乎到了十字架矗立的地方,史迈利再看了桥一眼,仿佛想知道有没有任何改变,但显然没有,只有风势微微加强,雪花仍四处飞旋。

彼得·吉勒姆碰了碰他的手臂。

“来吧,老朋友,”他说,“该是睡觉的时间了。”

史迈利习惯性地摘下眼镜,心不在焉地用领带宽的一头擦拭,尽管他还得从斜纹软呢外套里拉出领带。

“乔治,你赢了。”他们慢慢走向车子时,吉勒姆说。

“是吗?”史迈利说,“是的,没错,我猜我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