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瑞卡度(第10/12页)

瑞卡度捏捏鼻子,仿佛被海水刺痛般。

“这个你听好,伏尔泰。仔仔细细听着。我年轻莽撞的时候,曾经帮美国人飞进云南两次。想当英雄,不得不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如果坠机了,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救你出来。不过每次我开飞机进中国,我往下看着苍黄的泥土,看见瑞卡度被关在木笼子里。没有女人,吃的东西难以下咽,没地方可坐下,没地方可站可睡,两手被链条绑住,没有身份地位。‘看看那个帝国主义间谍、走狗。’伏尔泰,这种景象我可不喜欢啊。因为走私鸦片,一辈子被关在中国?我不太热衷。‘没问题,刁先生!拜拜!下午见!’不认真考虑不行。”

逐渐下沉的太阳引来棕色的暮气,突然灌满了整个房间。在瑞卡度胸膛上,尽管状况无懈可击,同样的汗珠越聚越大,遍布茂密的黑色胸毛之上以及油光闪亮的肩膀。

“这些任务里,丽姬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杰里再问。

瑞卡度回答起来紧张,已带怒气。

“在万象!在月球上!在查理的床上!我管那么多干吗!”

“跟老刁打交道的事,她知不知情?”

瑞卡度只是发出轻蔑的嚎叫声。

该走人了,杰里心想。点燃最后一根引信然后逃命。屋子下方的米奇正与瑞卡度的女人打情骂俏。杰里听得见他吟唱似的聊天声,穿插着两女孩高频率的笑声,宛如女校一整班学生齐声欢笑。

“所以说,你开了飞机上路。”他说。他静候着,然而瑞卡度仍迷失在思绪中。

“你起飞后往北走。”杰里说。

瑞卡度稍稍扬眉,以盛怒的眼神紧盯杰里,最后描述个人英勇事迹的邀约总算征服了他。

“我一辈子从来没飞得那么棒。从来没有。我飞得可圈可点。那架黑色的小毕奇。在北边一百英里,因为我谁也信不过。说不定那些混账在什么地方用雷达锁定我了吧?我不敢冒险。然后往东,飞得非常慢,非常低,低飞过山头啊,伏尔泰。等于是穿过母牛的腿飞过去,懂吗?战争期间,我们在那边有小型起降跑道,在荒地里装了监听设施。我专飞那些地方啊,伏尔泰。我知道地方。我找到一个在山顶的地方,只能从空中降落。我看了一眼,看到临时加油站,我降落,我加油,睡一觉,真是疯了。可是啊,伏尔泰,那里毕竟不是云南啊,懂吗?那里不是中国,而美国战犯兼鸦片走私者瑞卡度,才不愿意在北京蹲下半辈子咧,懂吗?听好,我把飞机开回南方。我懂得地方,我知道能够甩掉一整个空军的地方,相信我。”

对于他接下来几个月的人生,瑞卡度忽然轻描淡写起来。他听过漂泊的荷兰人,说他后来就是变成了漂泊的荷兰人。他飞了一趟,再躲起来,重新替毕奇飞机喷漆,一个月换一次执照,小批卖鸦片以免树大招风,这里一公斤,那里五十公斤,从印度人那里买来一本西班牙护照,却对假护照没信心,躲着他认识的所有人,避不见面,包括曼谷的萝西在内,连查理·马歇尔也一样。杰里回想起老库洛对他简介时提过,就在这段期间,瑞卡度把柯的鸦片卖到缉毒署英雄的手上,他想提供的情报却被打入冷宫。瑞卡度说,在老刁的吩咐下,印支包机那帮人很快通报他死亡的消息,将他的飞行路径改往南方以避人耳目。这事瑞卡度听说了却不反对被宣告死亡。

“丽姬呢?你怎么处置?”杰里问。

瑞卡度再度燃起怒色。“丽姬,丽姬!你很迷那个骚货嘛,伏尔泰,非得老拿丽姬两字往我脸上甩,是吧?我从来没认识过跟我关系这么一刀两断的女人。听好,我把她送给德雷克·柯了,懂吗?我帮她走运。”他一把攫起威士忌酒杯喝酒,怒火仍旺。

她是在为他游说,杰里心想。她与查理·马歇尔,四处为瑞卡度的小命奔走。

“你刚才以吹嘘的口气指出此案另有高获利的面相,”瑞卡度以那份商学院英语的专断口气说,“愿闻其详,伏尔泰。”

以下部分,沙拉特人倒背如流。

“第一点:俄国驻万象大使馆付了好几笔大款项给柯,通过印支包机洗钱,最后汇进香港一个信托账户。我们握有证据。我们有银行提存款明细影印本。”

瑞卡度摆出犹如威士忌味道不对劲的脸色,然后继续喝酒。

“无论那笔钱是用来重振红色中国吸鸦片的毒瘾,还是用在其他服务上,我们还不知道,”杰里说,“不过查得出来。第二点。你是想听还是想睡?”

瑞卡度刚才打了个哈欠。

“第二点,”杰里继续说,“柯有个弟弟在红色中国。以前叫做纳尔森。柯假装他死了,不过现在这弟弟在北京政府可是大人物。柯多年来一直想把他弄出来。你的任务是走私鸦片进去,带一个‘包裹’出来。这个包裹就是他弟弟纳尔森。所以柯才会说,如果你带他出来,准备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要是这趟不值得花五百万,还有什么值得花这笔钱?”

杰里借越来越暗淡的光线观察瑞卡度,而瑞卡度无动于衷,但内心沉睡的动物则显然清醒过来。他为了放下酒杯,慢慢弯腰向前,却隐藏不了肩膀的紧绷,也掩饰不住腹肌的纠结。为了对杰里展现异常的善意,他懒散地转身微笑,但双眼的亮度却有如攻击讯号,因此当他感情洋溢地伸出右手拍拍杰里脸颊时,杰里准备抓住他的手往后倾倒,有必要时可将瑞卡度抛向房间另一边。

“五百万哪,伏尔泰!”瑞卡度以钢铁般清亮的兴奋之音感叹,“五百万!听着,我们一定得帮帮可怜的查理·马歇尔,懂吗?为了爱。查理老是闹穷。也许可以让他当当足球签赌的组头一下。你等一等。我去再拿点苏格兰威士忌庆祝庆祝。”他起身,头偏向一侧,伸出赤裸的双臂。“伏尔泰,”他柔声说,“伏尔泰!”他以充满感情的动作捧住杰里脸颊亲吻。“听好,你们的功课做得真不赖!你那个编辑真是聪明。你来跟我合伙做生意好了。就跟你说的那样,懂吗?我的人生正缺英国人。我想当一下丽姬,跟小学老师结婚。你帮一下瑞卡度,行吗,伏尔泰?你在这里等一下好吗?”

“没问题。”杰里以微笑回敬。

“你就玩玩枪吧?”

“好。”

“我有件小事要吩咐女孩们。”

“好。”

“私人家庭小事。”

“我会待在这里的。”

他一下楼,杰里从通风口顶端急着往下看。司机米奇将婴儿舞弄在手臂上,轻捏耳朵下方。在失序的世界里,虚构情节必须持续进行,他心想。坚守虚构情节,直到最后,让对方愿者上钩。杰里重回办公桌,拾起瑞卡度的铅笔与便笺,写下一个不存在的香港地址,表示随时可联络。瑞卡度仍未返回,但杰里站起来时看见他从车子后面的树林走出。他喜欢合约,杰里心想。给他可以签字的东西。他再取来一张纸:“本人杰里·威斯特贝在此郑重声明,针对吾友小不点瑞卡度机长的一生事迹,双方共同经营后若有收益,全数由两人共享。”他写完后签名。瑞卡度走上楼梯。杰里本想自己取用私人军械,但他猜想瑞卡度正等着他动手。在瑞卡度倒威士忌时,杰里将刚才写妥的两张纸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