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骨难(第19/22页)

“究竟是哪里?”

郭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浮汗,道:“在掖庭宫和大仓之间有一片空地。空地的地底下,建有一座地牢。”

“地牢?”裴玄静问,“建在宫中的地牢,肯定是关押什么重犯的吧?”

“据我所知,那座地牢自建成后总共只关押过两名……吐蕃的囚犯。”

“吐蕃的囚犯?”裴玄静的声音也变了。

“第一个被关的是吐蕃内大相论莽热。贞元十六年时,大唐与吐蕃曾有过一战。当时的剑南节度使韦皋抓住了吐蕃内大相论莽热,并将他送到了长安。德宗皇帝决定把论莽热作为人质,就关押在太极宫西隅的地牢里。可是,论莽热却在贞元十七年时逃脱了。”

“从皇宫中的地牢逃脱了?”裴玄静觉得难以置信。

郭鏦尴尬地说:“咳,此中曲直先不详述了吧。总之,论莽热逃出长安后,德宗皇帝命太子,也就是先皇顺宗皇帝负责追捕他。贞元十七年末,论莽热被先皇派出的杀手诛于大唐边境。当时,从吐蕃前往接应论莽热的正是他的弟弟论莽替。结果,这个论莽替又落到了大唐守军的手中,也被送往长安,就像他的哥哥一样,关进太极宫中的地牢。直到……直到今天。”

“今天?”裴玄静追问,“吐蕃人质论莽替直到今天还关在太极宫的地牢中?”

“是的,关了都快满二十年了。”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

吐蕃人质——宫中地牢——金仙观——李景度——硫磺伏火法——飞天大盗——吐蕃人!

裴玄静问:“郭大人,金仙观外还有金吾卫把守吗?”

“自从炼师入宫以后,圣上便命将金仙观中的女冠们统统遣散了。金仙观重新封闭,平时仅有几名金吾卫巡逻值守。不过,近日佛骨案发,人手严重不足,我把那几名金吾卫也都调去保护佛骨了。”郭鏦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心虚地追问一句,“怎么,炼师认为有问题吗?”

“我以为有问题吗?”裴玄静厉声反问,“郭大人还不明白吗?贼人真正的目标不是佛骨,是吐蕃囚犯论莽替!”

郭鏦张口结舌。

裴玄静的话语疾速而出:“据我粗粗推想,整个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在长安城中一直埋伏着吐蕃的奸细,为了救出关押在宫中地牢里的论莽替,他们谋划了多年,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直到最近,他们终于和波斯人李景度勾搭在了一起。圣上将要奉迎佛骨的消息传出之后,吐蕃人便与李景度合谋了一个计划——首先,由潜伏在长安城中的吐蕃人负责偷窃硫磺伏火法所需之材料,还有炼丹秘诀和地下沟渠的图纸。他们有时单独行动,有时结伙,以吐蕃的方式设彩绘面,使人无法辨识真容。百姓们便误将其视为青面獠牙的鬼怪。又因吐蕃人常年不沐浴,兼食物习惯所致,身上有股异味,更让百姓以讹传讹成了所谓的狐狸精。”

“原来飞天大盗是吐蕃人……”郭鏦听得晕头转向。

“波斯人李景度不敬佛,蓄意毁坏佛骨。但如果他用手下的波斯人去收集硫磺等物,就会将嫌疑引到他自己的身上,所以由吐蕃人代为行事,正中他的下怀。而在李景度的手中,恰好握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可以和吐蕃人做交换。”

“金仙观!”

“对。”裴玄静道,“虽然在元和十一年的那次蛇患中,李景度他们未能突破铁门后的秘密。但是方才郭大人说了,司天台监李素对此是清楚的。而李景度作为他的儿子,想必也获知了这个秘密。于是吐蕃人和波斯人便各取所需,制造出了这一场佛骨之难!至于迎佛骨前一天以于阗僧人身份混入长安城的,肯定也是吐蕃人。他们一方面用于阗僧人的身份申请在大安国寺前进香,为波斯人创造接近佛骨的条件。另一方面,我相信这批新入城的吐蕃人定然都是精兵壮士,是被特意派来接应论莽替的!”

裴玄静厉声道:“郭大人!以我之见吐蕃人将利用硫黄伏火法产生的巨大威力,破开金仙观的地窟屏障,循地道进入太极宫中。而一旦他们进入了太极宫,就如同引狼入室,不是劫走吐蕃人质那么简单了!”

“那、那该怎么办?”郭鏦跳起来,“我这就去布置金吾卫,重兵把守金仙观!”

“等等!”裴玄静拦道,“现在去守金仙观已是舍近求远了。郭大人,我建议你立即去太极宫的地牢转移吐蕃人犯!”

“炼师说得有理!我这就赶去太极宫,只是圣上那里……”

裴玄静道:“我代郭大人去回圣上,你看怎样?”

“那便有劳炼师了!”郭鏦不及多话,率领手下匆匆离去。

寂静突如其来,迥异的气氛令裴玄静有片刻的懵懂——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主动请缨去见皇帝?但这又是势在必行的结果。整整两年过去,也到了该见一见的时候。

裴玄静理了理衣袂,朝东南方向的高地走去。朝会的时间已经过了,皇帝应该在清思殿中。

11

太极宫的西隅,肯定是长安三大内中最阴森恐怖的地方。北面的皇家大仓和南面的掖庭宫,都是神策军时刻戒备巡逻的绝对禁地。不分白天和黑夜,从掖庭宫中传出的细若游丝的哭声总是盘旋在上空,再被乌鸦的鸣叫打散。

三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宫墙,夹在大仓和掖庭中间的这条狭长地带,终日不见阳光。哪怕在此走一走,都会令人胆战心惊。狭长地带的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圆形祭台,和大明宫三清殿中柳泌夜醮时的祭天台一模一样。

当郭鏦率众赶到祭台前时,负责守卫的禁军十分诧异:“郭大人,您怎么来了?”

郭鏦命道:“立即打开地牢,把吐蕃囚犯论莽替提出来!”

“这……”禁军拦道,“大人有圣上的旨意吗?”

“哎呀,旨意马上就到!事发紧急,先行动吧!”

“不行!地牢中是朝廷要犯,没有看到圣上的旨意,我们无权打开地牢!”

正在僵持,从祭台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伴随着闷响,众人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微微颤动。

大家异口同声喊道:“地牢!”

守卫率先跑上祭台,将中央的圆石移开,豁然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入口。郭鏦带头钻了进去,还没下几个台阶,浓烟扑面而来,刺鼻的气味呛得众人眼泪直迸,咳嗽连连,几乎是摸索着找到了地牢的门外。突然,数道寒光划破弥漫的黑烟,向他们袭来。

一场混战开始了。

血肉横飞中,浓烟渐渐散去。从地面涌来更多的禁军士兵,终于能够看清现场——简直让人魂飞魄散。倒在血泊中的,既有披着甲胄的大唐禁军,也有全身黑衣已被血浸透的异族人。而在原先的地牢最深处,破开了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