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骨难(第17/22页)

裴玄静观察着柳泌的表情:“国师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柳泌勃然变色,“裴炼师这话什么意思?”

裴玄静淡淡一笑:“国师一向喜欢与佛为敌,我没说错吧?”

“你!”

裴玄静带来的消息太突然,柳泌一时竟无法从容应对。他深知皇帝有多么看重佛骨。佛骨遇险,以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确实会让人产生裴玄静所说的联想。

在刺骨的寒风吹拂中,柳泌的额头居然渗出汗来。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决定先以势压人,“裴炼师,说话得有证据!”

“国师要证据吗?”裴玄静不慌不忙地说,“在大安国寺前,有人点燃事先准备好的铜鼎香火,那香火中掺杂了硫磺、硝石和雄黄等物,一经引燃便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烈火浓烟冲天而上,周围死伤惨重。如果不是有人舍身相护,佛骨就毁了……”她盯住柳泌,一字一句地道,“硫磺、硝石和雄黄以一定的配比混合,能够在炼丹时起到伏火的作用。但配比掌握不当的话,就会造成大安国寺门前的那种可怕状况。而对此现象,一般人根本不懂,只有谙熟炼丹者才能够掌握!”

柳泌回过神来了:“裴炼师因此怀疑我与毁坏佛骨有关?”

“国师是不是很可疑呢?”裴玄静反问,“况且,数天前玄都观中的两本丹经被盗。据我所知,正是在这两本经书中,记载了硫磺伏火之法。为此,柳国师还去向圣上抱怨京兆府查办窃案不力,我没说错吧?”

“没错!”柳泌色厉内荏地说,“如今看来,正是丹经被盗,才使伏火之法外传,为歹人所用!如果京兆府能够早有行动,必不至于造成现在的后果!”

“柳国师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洗脱嫌疑了吗?可惜在我看来,实在是欲盖弥彰。”

柳泌气结。更令他胆寒的是,裴玄静的态度如此嚣张,单刀直入,似乎硬要把罪行安到自己的头上,难道她的背后有人撑腰?

他勉强镇定自己,问:“是什么人在大安国寺前行凶?查清楚了吗?”

“胡人。”

“胡人?”柳泌忙道,“看看,这就证明此事绝对与我无关了。我何时与胡人有过瓜葛?裴炼师,你要栽赃陷害也得先把局做圆满了吧?”他干笑几声。

“柳国师与胡人有没有瓜葛,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柳国师和韩湘子还是有些瓜葛的。”

“韩湘?”

“在大安国寺门前,拼命保护了佛骨的正是韩湘子。”

“他死了吗?”柳泌的脸色骤变。

“韩湘安然无恙。”

柳泌汗如雨下,厉声道:“我心清白,日月可鉴!裴炼师休要在此浪费时间了,贫道还要去为圣上炼丹,失陪了!”说罢扭头便走。

裴玄静默默地望着柳泌的背影闪进三清殿中。殿门“吱呀呀”地合拢,陪同前来的神策军士在她的身后说:“裴炼师,请回吧。”

接下皇帝的查案命令后,裴玄静获得了部分的行动自由,可以由神策军士押解着在大明宫中活动了。

她仰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好。”

10

不出所料,皇帝断然拒绝了裴玄静与韩湘、段成式见面的要求。

刚刚过去一天,京兆尹大人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不少。他几乎是在哀求裴玄静了:“还请裴炼师看在佛骨的份上,看在长安百姓的份上,无论如何施以援手。”

裴玄静点头道:“郭大人请勿心焦。关于此案,我倒是想到了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

“我记得郭大人说过,段公子曾在鸿胪寺核查过进城的异族僧人名单,从而推断出有人冒充于阗僧人的身份给大安国寺进献香火。结果发现,冒充于阗僧人的正是李景度率领的波斯人。”

“正是。”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裴玄静道,“这些波斯人本来就在长安城中居住,为什么要偷窃于阗僧人的通关文牒呢?”

郭鏦愣住了,想了想才说:“但他们的确冒充了于阗僧人啊?”

“他们只要假扮成于阗僧人,即可向大安国寺进香,没有必要偷通关文牒。通关文牒的唯一作用是进长安城,但是他们已经在长安城中了,为何还要偷文牒呢?”顿了顿,裴玄静道,“我想过了,唯一可能的目的就是让另外一些人进城,而且是胡人。”

“又是胡人?”

“对,否则就不需要偷于阗僧人的通关文牒。只不过,这批胡人并非是死在大安国寺门前的波斯人。”

“那又会是什么胡人呢?”郭鏦越发糊涂了,“回鹘?石国?大食?吐蕃?”

“吐蕃!”裴玄静打断他。

郭鏦一愣:“吐蕃?为什么是吐蕃?”

昨天裴玄静到三清殿和柳泌对质,只是因为柳泌过去曾干过打击佛教的勾当,所以此次佛骨遭难,裴玄静便决定先去探一探他的口风。但是硬要将这个案子安到柳泌的头上,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柳泌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这两年来,他和裴玄静一样被皇帝拘禁在大明宫中寸步难行,要想在宫外实施那么周密的计划,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还是不得不佩服皇帝对柳泌的处置:既剪除了他的羽翼,又利用了他唯一的本事,绝对恰到好处。

在与柳泌的对话中,裴玄静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只除了……他那无法掩饰的极度恐慌,引起了裴玄静的注意。如果柳泌与佛骨一案无关,那么他在害怕什么呢?

韩湘曾经窥探到柳泌和吐蕃人勾结的秘密。从目前的情势来看,皇帝对此肯定还一无所知,否则柳泌就算真能练出长生不老丹来,皇帝也绝对饶不了他。

柳泌怕的正是这一点——吐蕃。

裴玄静在试探柳泌时,故意没有明说炸佛骨的是波斯人,只含糊说是胡人。柳泌却因为曾经与吐蕃人勾结的劣迹,马上做贼心虚地联想到了吐蕃人,所以才会慌张成那个样子。

冒充于阗僧人混进长安城的,有没有可能是吐蕃人?相比其他西域小国的胡人,敢于在长安城中闹事的,吐蕃人的可能性确实要大一些。

裴玄静问郭鏦:“郭大人,大食和波斯都不信奉佛教。那么其他胡人呢?”

郭鏦道:“据我所知,西域各国原先信佛者众,不过近年来随着大食势力的扩张,不少小国都改弦更张,不再信仰佛祖了。”

“吐蕃呢?”

“唯有吐蕃的佛教传自天竺本源,故而吐蕃人笃信佛教,比之中原更甚。”

“所以,应当不是吐蕃人。”裴玄静思忖道,“原因有二,其一,吐蕃人敬佛,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身份申请向大安国寺进香,并不会引起怀疑;其二,吐蕃人笃信佛教,所以他们不可能密谋做出毁坏佛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