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父亲的选择(第6/7页)

2012年,古玛雅人的世界末日那一年,他回到这座拥挤的城市,在南明路的最北端,一栋废弃的建筑里,找到许多畸形人与动物标本——有个奇怪的狗头吸引了他。流浪时,他得到一本关于古埃及的书,翻了无数遍倒背如流。他发现这个狗头标本,酷似阿努比斯神——他的崇拜对象。他把狗头套在自己的头上,改名为阿努比斯,看管地狱里的亡灵。

不久,当他戴着狗头面具出没在南明路时,被路过的昨日马戏团发现。有个笑面人邀请他到马戏团来表演,保证他有舒适的住处,不会间断的食物供应,还会有工资和奖金。他开始上台表演——以人犬杂交的阿努比斯的名义。只要戴着狗头的面具,他就不会害怕与怯场,他享受成为明星的感觉,台下那些无知的看客,死后的灵魂注定将由他来保管。他从不与大家一起吃饭和睡觉,他有单独的隔间,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真正的脸——他想,就算是畸形人,看到他这个怪物中的怪物,也会感到害怕的。

那一年,8月13日,阿努比斯与盛夏的十三岁生日那天,发生了失乐园谋杀案。

案发当晚,马戏团其他的人都已散尽离场,只有阿努比斯留了下来。他发现盛夏被困在游乐场里,头撞到木马上晕倒了。他把盛夏抱到马戏团的大帐篷里,还用毛毯盖起来……

次日清晨,当他在鬼屋背后的排水沟,发现小倩被奸杀的尸体时,戴着狗头面具的阿努比斯,悲恸地哭泣……他认得小倩,也认得循着气味而来的死神,但他不知道凶手是谁。

他唯一知道的是,警察会把他列为头号犯罪嫌疑人。他再度逃亡,把狗头藏起来,戴着口罩流浪,没人看到过他真正的脸。他找到一份屠宰场的工作,负责把完整的牛羊切成肉块,剔除骨头和脊椎,做成牛排、羊排或者羊蝎子。他成为“庖丁解牛”的专家,能准确切断骨头关节。

五年后的夏天,阿努比斯回到南明路。他搬进失乐园的鬼屋,小倩遇害的地方。8月,最后的几天,他藏在摩天轮顶端,目睹了盛夏为救死神被卡车撞飞的过程。不久,发红如火的盛夏,以复活的魔女名义,牵着死神出没在南明路,阿努比斯一直悄悄关注她——偷窥、跟踪、保护,他的双胞胎姐姐。

七夕之日,盛夏和乐园半夜闯入鬼屋。带着狗头面具的阿努比斯,愤怒地想要惩罚乐园,红发魔女也坠入深井。正好叶萧警官出现,怪物仓皇逃跑,顺便带走了盛夏遗落的“蓝牙耳机”。

从此,阿努比斯进入“宛如昨日”的游戏世界,就像所有十八岁的男孩子,痴迷于身临其境的虚拟现实游戏——他在幻想空间大开杀戒,成为盛夏潜意识的噩梦,掌管亡灵的古埃及狗头神,无数次追杀她的阿努比斯。甚至有一次,他趁着死神与少女不在家,潜入盛夏家里,盗走了那个欧阳小枝的铅笔盒,连同里面的布娃娃与两块黑色石头。

其实,他只是在跟姐姐开玩笑,或者说,他在指引魔女发现更多的秘密。

逃出1999年8月13日的产房,盛夏发现自己走不快,只能在地上爬行,路过一面落地镜,她变成了刚出生的小婴儿。浑身血污的女婴,莲藕般的小胳膊,丑陋得像只被烫死的老鼠。当她爬下楼梯,转到另一层的镜子前时,又成了两三岁的幼童,扎着羊角辫子,蹒跚学步。终于,跌跌撞撞来到门诊大厅,她是幼儿园小朋友,穿着花格子短裙,粉扑扑的脸蛋,依然那么丑。终于有了人,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穿各种衣服的病人和家属。她撞到一个人的肚子,对方低头发出公羊的叫唤——穿着西装的男人,脖子上却有个山羊头,顶上有对旋转的犄角。他身边是着职业套装裙的女人,却长了个鳄鱼头,微笑着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

她尖叫着向外奔跑。暴雨又至。世界照旧车水马龙,灰蒙蒙的雨幕后,亮着无尽的霓虹灯与广告牌。沿街最大的那面LED屏上,长着小白鼠头的女明星,正挺着硕大的胸脯,做着丰胸整形的广告。全世界都变成了人类身体加动物头的组合?这是在“宛如昨日”的游戏世界,还是人类世界的本来面目?

暴雨冲刷下,她抚摩自己的脸和头发——谢天谢地,还是十八岁的女孩,火红色短发,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头颅吗?

阿努比斯依然追赶,一路上吃掉许多人(半人半兽)。这只狗头的嘴巴,还有少年的身体,沾满鲜血、肉渣和内脏碎片。

她拼命地逃。雨点像英格兰长弓手的利箭,扎入肌肉,迸发无数血滴。她一路逃啊逃啊,居然又回到南明路。

奇怪的是,她看到了大烟囱,到底是哪一年?

烟囱像暗礁之海的灯塔,不断喷出滚滚黑烟,指引她在大雨中辨别方向。经过学校门口,飞越工厂废墟,来到烟囱底下的焚尸炉。

虽然全世界暴雨如注,焚尸炉却烧得旺盛。她看到爸爸的尸体被送进去,还有三十九个死难者。接着是焦可明一家三口。被烧成焦炭的焦可明,还必须再彻底地烧一次。当无脑畸形儿进入火化口时,没有脑子的男孩,突然睁眼大声说:“姐姐,我不想死!”

热流与火焰融化她的泪水,她奋不顾身扑上去,却被什么东西拖走,眼睁睁看着焦天乐化为灰烬。

左树人在角落里喘息,伸出一双光秃秃的手——左手与右手,都被整齐地从手腕处砍断。他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味道,妈蛋啊,是瑞典鲱鱼罐头的臭味!而且不止一罐,简直是把瑞典超市里的罐头都搬过来了。

盛夏捂着口鼻,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哎呀,眼睛还是那样迷人。她扑进乐园的怀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的气味,顶多是焚尸炉的骨灰味。她用力吻他,因为炙烤而干裂的嘴唇,喷出夏夜青草的芬芳,头上是英仙座流星雨飞逝的天空。

阿努比斯又来了,尖利的狗嘴,发出少年的声音:“请把魔女还给我。”

阻拦他的却是左树人,老头挥舞没有手的双臂,就要跟他决一死战,或者用瑞典鲱鱼罐头的臭味决战。

阿努比斯轻而易举地咬断了他的喉咙。

左树人的脖子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如喷泉飞到半空中。尸体被传送带送进焚尸炉,一分钟后化作骨灰,从大烟囱喷射入天空。密集的雨点变了颜色,一半是红的,一半是黑的,司汤达的小说冠名。

红的是血,黑的是灰烬。

乐园与阿努比斯搏斗。他很勇敢,愿意为保护她而死,双手抓住狗头的鼻子,搞得对方连连打喷嚏。但人的力量怎及得过野兽?阿努比斯把他揍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挖出乐园的心脏,整个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