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17/19页)
但是,“豌豆”摇了摇头。
(浩美可不是原始人。)
不是原始人——
(因为在杀那两个人的时候,浩美是个病人,有一种幻觉困扰着你,你的心理有问题。我可不会忘记,你从小时候起就有一种幻觉,认为有个女孩在后面追着你——有一次她追上我了,可是马上又回去了。是不是这样的?)
是的,他说得很对。他之所以杀死了嘉浦舞衣,是因为她在夜晚的那个废墟大楼底下,看上去和长年折磨他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你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你的父母,父亲和母亲都不是真正意义上可以亲近的人,可在真正意义上,你的人格已经被损害,你之所以不是那种原始人或野兽般的罪犯,正是因为你自身的努力和理性,你应该为自己而骄傲。)
我,为我自己而骄傲。
(难道不是吗?从上小学时,你就是一个优等生,你成绩优秀,体育出色,女孩子也都喜欢你,你是班里很受欢迎的人。)
可还是比不上“豌豆”——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豌豆”真的很高兴地笑了。
(你不是一个人,这不是很好吗?如果一个人的话,可就不会为这种高水平的谈话而高兴了,是不是?我碰上你是我的幸运,你碰上我是你的幸运。)
是的,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了,将来一直都会这样的。
他就这么脸朝上躺着,眼睛看着客厅的天花板,然后拿出一支烟点着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很好,吐着烟圈,一个人自得其乐。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他的电话,手机放在窗边的咖啡桌上。
他急忙跳起来接电话,让他吃惊的是,这是他父亲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把出门旅行的事情告诉父母,只是说他去了初台的公寓。虽然他告诉他们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打他的手机,可他觉得他们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的,自己也从来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
“你母亲的样子很奇怪。”
父亲压低了声音含混不清地说。
“中午她就出去了,刚刚才回来,手上提了三四个商场的购物袋,可打开一看,全是小孩子的衣服,女孩穿的衣服。”
栗桥浩美感到很扫兴。刚才那种幸福感,就像那打开窗户就能消失殆尽的烟一样,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妈妈最好还是再回去住院,不,不是再回去住院,那是外科,这一次,她得住脑子问题的医院。”
自从栗桥寿美子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肋骨摔条缝、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之后,她完全变得不正常了。即使是在救护车里,她的精神状态也已经改变了。不是别的,寿美子好像也看到了让栗桥浩美经常做噩梦、“豌豆”所指出的那个女孩的幻影了。
这个产生幻影的女孩其实就是比栗桥浩美早出生两年、生下来一个月左右就死了的姐姐“弘美”。她好像是婴儿的突然死亡,是睡着的时候死去的。白天,寿美子给弘美喂完奶后就让她睡觉了,然后她去洗尿布,等把尿布烘干后再来看她时,弘美依然还在睡觉。不管怎么说,婴儿能睡觉还是不错的。寿美子自己也放心地在婴儿旁边睡着了。这位睡眠不足的母亲原打算就睡十分钟的,可一觉睡了将近两个小时。
一觉睡醒的寿美子觉得房间里很暗,她赶紧看看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尽管如此,好在弘美睡醒了也没哭,可能是肚子饿了吧。
身旁的婴儿当然不会再睁开眼睛,也不会再哭了,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冰凉冰凉了。
因为这是婴儿的非自然死亡,所以对她的死因进行了详细调查。最后医生下的诊断结论是不明原因的婴儿突然死亡。
——这种情况的婴儿死亡数量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多得多。这不只是你们夫妇两人的悲剧,也不是你们的错。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尽快振作起来,准备生第二个孩子吧。
当时负责的那位医生所说的话,他曾经听寿美子说过。
可是,栗桥寿美子并没有振作起来,她也忘不了这件事。两年以后她生下了“弘美”的弟弟,并给他起了个只是汉字不同的名字“浩美”,这就是证据。
对这个名字,父亲不同意,当时还在世的爷爷奶奶也坚决反对。他们说不能给婴儿起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名字,可是,寿美子非常固执,没有接受他们的意见,最后还说服了父亲。对这个孩子,我们要像对死去的那个孩子一样悉心抚养,所以,为了给他双份的幸福,要起一样的名字,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从婴儿时,栗桥浩美就在与死去的姐姐“弘美”的比较中长大。寿美子数着死去的那个孩子的年龄,确实是把他和弘美进行着比较——要是死去的那个孩子,她会这样了,她会那样了。而且,等到栗桥浩美懂事以后,寿美子采用了更凶恶的手段。任何事情,她都是嘀咕着说。不能大声说话——她故意用很小的声音,可这种声音足以能让还是个孩子的栗桥浩美听得见。
——为什么弘美死了,这个孩子却还活着?这个社会太不像话了。
栗桥浩美梦见一个女孩追他,自己怎么逃也逃不掉,是在他六岁的时候。至今,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做这种梦的那天晚上的情形。
那天是他的生日,父亲为他买了一个小蛋糕,蛋糕上摆着许多色彩鲜艳的小蜡烛,共有十根。六岁的栗桥浩美想跟母亲要那四根多余的蜡烛,蜡烛的颜色很漂亮,他想用它们装饰自己的桌子,用那几根就足够了。
可是,端上桌子的蛋糕上却插着八根蜡烛。
父亲吃惊地问,为什么要插八根蜡烛?于是,寿美子很坦然地回答说——我想把弘美的生日也一起过了,如果活着的话,那个孩子也该八岁了。
总是愁眉苦脸、小心翼翼、家里家外从不发火的父亲勃然大怒,他把母亲训了一顿。这样的话,浩美岂不是太可怜了吗?可寿美子根本不理他,她说,八岁里面已经包含了六岁,所以根本无所谓,再说他是弟弟,当然想念姐姐,如果不喜欢的话,那就不要蛋糕好了。
六岁的栗桥浩美哭了。他刚一抽泣,又被父亲训了一顿。男孩子是不能哭的!
于是,坐在对面的寿美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两手端着蛋糕,然后把蛋糕从厨房的窗户扔了出去。
回到座位上的寿美子看着满脸都是眼泪的栗桥浩美,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口气说——因为这次的不愉快,所以我们家以后再也不会为你过生日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他还是记得非常清楚。那种痛苦、悲哀和苦恼,至今还无法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