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说话的风(第14/38页)

“是你在说话吗,圣师?”侦察兵用了一个称呼年长智者的称谓。他猜不出老人来自哪里。老人是如何爬上这么高的山区的?他也无从知道。他是如何在没有衣物的情况下顶住严寒的,这倒不是不可想象。克雷格只知道,有一些朝圣者能抵御所有已知的恶劣环境。

他感觉到轻风来到洞口处,站在他身边。

“在圣人和无处不在的神灵眼里,这是不对的。”老人说。

月亮尚未升起,但在清冷的空气里,星星倒是很明亮。那块宽大的岩石沐浴在一片淡淡的亮光下。克雷格能够看到树下老人眼中反射出的闪烁星光,那双苍老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为什么不对,圣师?”

“她已经被许配给了另一个人。她的郎君曾英勇地抗击白人。他赢得了许多荣誉,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可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她会成为你的女人,山里人,但不是现在。无处不在的神灵是这么说的。她应该回到她的族群和她的郎君那里去。如果她去了,那么有一天你们会重新团聚,她会成为你的女人,你也会成为她的男人,直到永远。无处不在的神灵是这么说的。”

他拿起身边地上的一根拐杖,撑着站了起来。他那赤裸的肌肤又黑又老,在寒风中显得病怏怏的,全身只围了腰布,穿了鹿皮鞋。他转身缓慢地穿越松林走下山去。慢慢地,他的身影在克雷格的视野里消失了。

轻风朝克雷格仰起脸。眼泪流过她的脸颊,但没有掉下来,在淌到下巴之前,泪滴已经冻住了。

“我必须回到我的族人中去。这是我的命运。”

他们没有争论。争论也没有用。她围上腰布并把毯子裹上身体的时候,他备妥了她的矮种马。他最后一次抱住她,把她抱上马背,再递给她缰绳。她默默地把矮种马引到那条下山土路的起点处。

“轻柔说话的风。”他叫道。她转过身来,在星光下长久地凝视着他。

“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神灵是这么说的。当莺飞草长、江河化冰时,我会等待着你。”

“我也会等你的,本・克雷格。”

她走了。克雷格仰望星空,直至寒气更加深沉。他把罗斯巴德牵进山洞深处,为它准备了一大把松叶,然后在黑暗中铺开野牛皮,躺上去拉起一边往身上一裹,就睡着了。

月亮升了起来。印第安战士们看到轻风穿过岩石平原朝他们走来。她看见下方峡谷边有两堆燃烧着的篝火,听到左边那堆篝火边传来一声低沉的鹰叫。于是,她朝那里走去。

他们没说什么,有什么话应该让她父亲高麋说。但他们还有一项任务没完成:洗劫了他们村庄的白人必须死。他们在等待天亮。

下半夜一点钟,大片云朵飘到了熊牙山上空,气温开始下降。两堆篝火旁边的人全都瑟瑟发抖。他们裹紧身上的毯子,但那没用。不久,他们全被冻醒,又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禾,但气温仍在下降。

夏延人和白人都曾在严酷的达科他过冬,也都知道寒冬是什么滋味,可现在才十月底,冬季还没到,温度却还在下降。凌晨两点,漫山遍野下起了鹅毛大雪。在骑兵队的营地里,克劳人侦察兵起来了。

“我们要走了。”他们对军官说。中尉的脚踝还在疼,但他知道,如果能抓到犯人获得悬赏,他在部队的仕途就会大为改观。

“天是很冷,但很快就到黎明了。”中尉告诉他们。

“这不是正常的寒冷,”他们说,“这是‘长眠之寒’。任何衣袍都无法抵御。你要找的那个白人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会在太阳升起之前死去的。”

“那你们走吧。”军官说。已经不需要追踪了,他的猎物就在山上,他在下雪前的月光里看到过那座山。

克劳人骑上马离开。他们折回去跨越银径高原,走下山坡去那条山谷。当他们离开时,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夜鸟鸣叫般的刺耳叫声。

夏延人听到了叫声,他们面面相觑。那是警告的叫声。他们把雪块扔到篝火上,然后骑上马带着姑娘离开了。气温还在降。

凌晨四点钟左右,雪崩了。铺天盖地的雪块从山上崩落到了高原上。积雪像一道高墙般一边发出咝咝声,一边滑向莱克福克溪,将一路带下的所有东西都卷进了沟壑里。留在原地的骑兵巡逻队人马已经无法动弹;寒气把他们固定在了各自躺着或站着的地方。白雪填满了溪谷,只有松树的树梢隐约可见。

到了上午,云开日出。山里一片白茫茫。成百上千个山洞里都是山上和森林里的动物们,它们知道冬天已经来临。它们应该一觉睡到开春。

高山上的那个洞穴里,裹在野牛皮睡袍里的那位年轻边防战士也在睡觉。

他醒来后,一时记不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是在高麋的村庄里吗?但他没有听到妇女们准备早餐时的声响。他睁开眼睛,透过野牛皮的折缝窥视外面。他看到山洞粗糙的洞壁,突然间,一切都想起来了。他坐起身,努力消除头脑中最后一丝睡意。

他能够看到外头覆盖着冰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一块白色大石板。他光着上身走出去呼吸早晨的空气。这感觉很好。

罗斯巴德还拴着,但它已经走出山洞,在那块石板的边缘啃着一些小松树的嫩芽。上午的太阳在他的右边,他面朝北方,凝视遥远的蒙大拿州平原。

他走到石板的前沿坐下,俯视前方的赫尔罗林高原。莱克福克溪那边没有炊烟飘来,看来追捕队已经走了。

他回到洞穴,穿上鹿皮衣、扎上皮带、拿上猎刀后又回到罗斯巴德身边,解开了系住它的缰绳。母马轻声嘶叫,还用天鹅绒口套轻轻蹭他的肩膀。这时,他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现象。

罗斯巴德啃食的那些绿色柔软嫩芽,是春天才会长的植物。他打量四周。熬过了严寒的最后几颗松树迎着太阳,都长出了淡绿色的嫩芽。震惊之余他意识到,像荒原动物一样,整个严冬他都在冬眠。

他听说过这样的例子。老唐纳森曾经提起过,一名捕兽人在一个熊洞里度过冬天,没有死去。他像他身边的幼兽那样睡着了,直至春天来临。

他在鞍袋里找到最后一块风干肉。这些肉硬得难以咀嚼,但他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为了润喉,他双手捧起一丛雪,用手掌揉搓然后饮下雪水。他知道雪最好不要直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