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说话的风(第9/38页)
山坡上有人光腿穿着鹿皮软鞋跑来跑去,这是苏人战士在寻找战利品。肯定是有人看到他眼皮在眨动。先是响起了得意洋洋的喊叫,接着,几只强壮有力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周围有四名战士,脸上涂满了歪歪扭扭的油彩,仍沉浸在杀戮的狂热之中。他看到有人举起一根石棍,想砸烂他的脑袋。他坐着等死的那一瞬间,没来由地想到,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会是怎样。石棍没有砸下来,有一个声音说:“住手。”
他抬头去看。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骑在一匹矮种马上,站在十英尺开外的地方。西沉的太阳照在骑马人的右肩,在耀眼的光芒下,那人的形象成了一个剪影。
他的头发未经梳理,像斗篷般披在双肩和背上。他没有拿长矛,甚至没有提钢斧,所以显然不是夏延人。
那人胯下的矮种马朝旁边走了一步;阳光被挡在了他的身后,亮光更弱了。骑马人的身影对着克雷格的脸,他看得更清楚了。
那匹白斑色矮种马不是大多数印第安人骑的黑白斑,也不是花斑,而是浅褐色的,常被人们称为金鹿皮色。克雷格曾听说过这种矮种马。
骑在上面的人赤裸着身体,只在腰上围着一圈布条,脚上蹬着鹿皮软鞋。他的穿着打扮像是名战士,但实际上是首领。他的左前臂上没有盾牌,意味着他不喜欢个人防护,但他的左手上晃荡着一条石棍。因此,是苏人。
石棍是一种可怕的武器。把手有十八英寸长,头部是一个叉。嵌在叉里的是一块鹅蛋大小的光滑的石头。石头用皮带绑住。这些皮带以前被浸湿了用来鞭打,在太阳底下晒干后,皮带就会缩水收紧,所以那块石头不会掉下来。这种棍棒打起人来,会砸断手臂、肩骨或肋骨,敲人脑袋就像是敲核桃。这种武器只能近距离使用,因此更能带来殊荣。
当他再次说话时,说的是奥格拉拉苏语,这种语言最接近夏延语,所以侦察兵能够听懂。
“你们为什么把敌人这么捆绑起来?”
“我们没有,首领。我们发现他时就是这个样子,他是被自己人绑住的。”
深邃目光落到了仍绑住克雷格双踝的那些皮带上。苏人首领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他坐在马鞍上,陷入沉思。他的胸部和肩部涂抹着代表冰雹的一个个圆圈,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他的发际边沿,一直延伸到他下颚的子弹疤痕处。他没有佩戴其他饰品,但克雷格知道他的名声。在他眼前的是具有传奇色彩的“疯马”,是过去十二年间,奥格拉拉苏人无可争议的首领。自二十六岁起,他就因为无畏、神秘和自我克制而受到崇敬。
河边来的一阵晚风吹拂着那位首领的头发,吹拂着地上的长草和侦察兵后脑勺上的那根羽毛。现在,羽毛已经落到了他身披鹿皮的肩膀上。疯马也注意到了。这是由夏延人赋予荣誉的一种标记。
“别杀他,”这位军事首领命令道,“带他去坐牛首领那里接受审判。”
失去这个掠夺机会让战士们颇感失望,但他们服从了命令。克雷格被拖着站起来,走下山丘去河边。在走过的半英里路上,他看到了这场大屠杀的结果。
减去侦察兵和逃兵,五个连队中一共有二百一十名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坡上。印第安人正从尸身上搜寻一切可作为战利品的东西,然后根据各个部落的不同传统切割尸体。夏延人砍烂腿,这样死者就不能追赶他们了;苏人用石棍砸烂脑壳和面孔;其他部落的人肢解手臂和腿,并割下头颅。
克雷格在山丘下五十码处见到了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的尸体。他全身赤裸,只有脚上套着一双蓝色棉质短袜,尸身在阳光下白得像块大理石。他没被肢解分尸,只有耳膜被捅穿了。之后特里将军的官兵们发现他时,仍然是这个模样。
口袋和鞍袋里的物品都被拿走了:步枪,当然还有手枪,以及余留的充足弹药、烟叶袋、全钢表壳手表、放有家庭照的钱包,所有可以作为战利品的东西。然后是帽子、靴子和军服。山坡上到处是印第安战士和妇女。
河岸边有一群矮种马。克雷格被扶上其中一匹,然后他和四名护送人涉过小大角河到了西岸。当他们穿越夏延人的村落时,妇女们走出来对这个幸存的白人尖声叫嚷,但看到那根山鹰羽毛,她们就不再吭声了。这是朋友,还是叛徒?
五个人骑着马一溜小跑经过圣阿克苏人和明尼孔焦人的营地,来到胡克帕哈人的村庄。营地里的吼声震天响。
这些战士们没在山丘上迎战卡斯特;他们遇上了雷诺少校并击退了他。过了河的雷诺的余部仍被围困在山头上,本蒂恩及骡马车队已经与他们会合了,他们在那时仍苦苦思索,为何卡斯特不从山上骑马下来解救他们。
黑脚、明尼孔焦和胡克帕哈的战士们一边骑马四处走动,一边炫耀着从雷诺部下的尸身上取得的战利品。克雷格看到一张张留着金发或姜色头发的头皮在空中飞舞着。在尖叫声不断的妇女们的围观下,他们一行来到了伟大的萨满和判官坐牛的棚屋中。
担当护送的奥格拉拉人解释了疯马的命令,把他交出后,骑马回到山坡去找战利品了。克雷格被粗暴地扔进一座圆锥形帐篷里,两名老年妇女遵照命令,手持尖刀看守着他。
有人前来提审他时,已经是深夜。十几名战士进来把他拖了出去。篝火已经点燃。火光下,身上仍涂着油彩的战士们看上去很可怕,不过,气氛已经平静了下来。一英里之外,在越过杨木林和河流的地方,在视线以外的黑暗中,偶尔还有零星的枪声传来。那意味着苏人仍在爬山,在向断崖上的雷诺的防御圈发起进攻。
整个战役中,在这个巨大营地的两端,苏人损失了三十一人。虽然共有一千八百名战士参战且敌人已被消灭,但他们仍感到损失惨重。营地里到处是对着丈夫和儿子的遗体号啕大哭的妇女,在为他们走完最后一程作准备。
胡克帕哈村落中心的篝火比别处的都要大,十几位首领围在旁边,坐牛是其中的最高首领。他那时刚好四十岁,但看上去更老成,他那古铜色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更黑,皱纹也更深。与疯马一样,他因为有一次预言了他的人民和平原上野牛的命运而受人尊敬。那个预言的景象十分黯淡:他曾看到自己的族人全被白人消灭了。人们都知道,他憎恨白人。克雷格被扔到了坐牛左边二十英尺的地方,这样就不会被火光挡住视线。他们都盯住克雷格看了一会儿。坐牛下了一道克雷格听不懂的命令。一位战士拔出一把刀,走向克雷格身后。他等待着致死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