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 九 审判者(第7/28页)
“是个暴躁的人?”姜湖问。
“暴躁……这不大清楚,不算吧?”冯纪顿了顿,他的声音很粗,很低沉,说得特别慢,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似的,“不过人有点混是真的,喜欢独来独往。”
姜湖一愣,冯纪补充说:“不过这也正常,大老爷们儿一个,又不是小姑娘家家的吃饭上厕所都结伴,好多都喜欢独来独往,我们把这案子接过来以后去分局打听过,他人倒是挺仗义,没什么坏心眼……”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顿住了,因为看见姜湖微微偏过脸,斜着眼看了他一眼,似乎闪着股子冷冷的光,说不出的轻慢蔑视感觉,沉稳如冯纪也忍不住一愣,心里刹那间涌上一股特别不舒服的感觉,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姜湖摇摇头:“你看,冯警官,有时候得罪一个人不在他有没有恶意,也许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记恨上。”
冯纪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明白姜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觉得这年纪轻轻的“犯罪心理顾问”对人心的把握简直到了某种诡异的地步,闭上嘴,沉思起来。
沈夜熙通过后视镜看了姜湖一眼:“可是记恨是记恨,一般人也只是会生出不待见某人,顶多了看见他落难什么的幸灾乐祸一下,没有深仇大恨,也不能把人活活打死之类的吧?”
姜湖反问:“那你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会到多大的仇恨,才能把一个人活活打死?”
沈夜熙摸摸鼻子:说:“多大的仇也不至于吧?”
姜湖却开口说:“这道理其实很容易理解,就好比河里的长堤,不管多大力气的人用多大的锤子砸上去都没事,甚至卡车在上面开过去都没问题,能拦住江河入海的能量,但是小虫子长年累月地却能把它从里面破坏开来,一开始可能只是个小口子,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一个谁都堵不上的大洞,然后可能整个大坝就坍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冯纪说。
姜湖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合适的修辞,于是只好做高深莫测状没接话。
冯纪想了想:“姜医生,你的意思是,凶手和被害者之间的仇恨是日积月累的?”
姜湖沉默了半天没吱声,许久,才低低地说:“如果我想的是对的话,那连环杀手的说法就更不成立了。”
冯纪的出身和性格,造就了他这种脑子里没理清事情,就绝不开口的行为方式。在姜湖说了“连环杀手的说法不成立”这句话以后,他至少沉默了有两分钟,才缓缓地问:“姜医生,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连环杀手作案,凶手的杀人动机就应该是那种很具体的、很私人的,而不是出于心理或者生理动因的,我们的调查方向也应该跟着改变,是么?”
姜湖被他问得一愣,按照现在这“个”凶手作案的频率,每十天就会换一个地方,也就是说给他们调查的时间很短,而从张小乾昨天凌晨被杀,到联合专案组成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多的时间,平时或者不显,但是在这种时间紧张的情况下,改变调查方向意味着什么?他下意识地看了开车的沈夜熙的背影一眼,这时候姜湖感觉,以自己的资质最多做个狗头军师,永远不是能果断拍板的那个。只要一想到,如果他错了,就意味着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个警察会被以那种变态得几乎挑战人想象力的方式杀死,意味着他们再一次失去抓住这些个变态杀人凶手的线索,像是被牵线的木偶一样疲于奔命地追着尸体,回答冯纪的那个“是”字,就在他喉咙里卡了两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沈夜熙是了解他的,知道姜湖沉默的片刻是什么意思,于是把话题接过去:“我们先看看张小乾的具体情况,如果事实真的能推翻‘连环杀手’的假设,我会提议马上改变调查方向。”
沈夜熙话音不重,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很坚定的东西,一种“事实就是事实,决定我下,出了篓子我担着”的感觉。
姜湖陈述理由,沈夜熙拍板定局,冯纪点点头,暂时没别的疑问了,因为他突然有种预感,这个病毒一样蔓延在城市和地域之间的案子,会终结在这里。
城南分局比起总局来,感觉上就好像差了一个等级,姜湖抬起头望了一眼,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偏头看了沈夜熙一眼:“夜熙,我突然觉得,咱可能不大受人欢迎……这案子分局出的事,为啥转到我们这里来?”
这城市太大,开车过来都要一个来小时,还算是一路顺畅没堵车,要再赶上个上下班高峰期什么的,基本上车跑得还不如十一路快,就看见长长一路,跟车展似的,一溜小烟突突着,坐在车里能把人颠得皮肤都发麻。
冯纪听出来了,姜湖的言下之意是,南城分局的人都死光了么?
当然,纯良如浆糊是不会这么明着说出来的。
沈夜熙说:“没事,你别多想,咱们不算不请自来,因为死者遇害的地方已经跨区了,再加上这件事情影响比较大,是上面批复下来转到市局的。”
他亮了证件,不大一会儿,里面就迎出几个人来,把他们带进去。
这是大事,分局的局长亲自迎出来了,老头子也是快要退休了,一辈子风波不知道遇上过多少,临到快要功成身退,竟然还赶上一出这破事。
客套话打太极之类的事情交给沈夜熙,后边两位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技术人员,遇上这种场景,就纯粹变成了跟着沈老大充门面的马仔两只。
冯纪一边忍不住琢磨,这到底是大城市,人才就是多,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
双方客套完,先前负责这个案子的汪警官和钱法医,才带着三个人到了停放张小乾遗体的地方。
他们经过楼道的时候,正碰见一个女警扶着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其实仔细看起来,这女人年纪也不算特别大,衣着也妥帖端庄,这时却显得特别憔悴,两条腿似乎已经撑不住她的重量,整个人靠在扶着她出来的女警身上,几根头发凌乱地从鬓角散乱下来,夹杂着银丝。走在前边的钱法医的脚步顿了一下,把这两个人让过去,娟秀的脸上似乎是带了点不忍,片刻后,才回过头来低声对几个人说:“那个就是死者张小乾的妈妈,单亲家庭……据说死者是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