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少年游春日杏花岭,携手探烟雨稻香村(第2/6页)

桑卫兰问道:“大姐,唐先生在家吗?”

那妇人一愣,随即用手一指,意指唐先生就在屋内。

“我们想见他,方便吗?”

哑妇作了一个手势,请他们入内。

夏谙慈刚迈过门槛,那妇人已一拉住她,用手指着地面的脏水,口中“呃呃”两声,原来,她竟是个哑巴,想提醒夏谙慈小心湿鞋。

她看夏谙慈的眼神,不像是初次见面的寒暄客套,也不是历经世故的人情达练,而是充满了长者的关切之情。

夏谙慈自幼失恃,少有人关心。

又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如何看不出?心中自然感动,笑道:“这位大姐好面善,倒像我的一个亲戚!”恍然间亦有些茫然,在她遥远而模糊的童年,想必真的有这样一个亲戚吧?

那妇人眼圈一红,却是连连摇头。

夏谙慈边走边笑道:“大嫂,您是唐先生的……”

那妇人向东边邻舍指了指,边走边比,意为自己是唐前燕的东邻,因唐前燕病了,自己来照顾。

桑卫兰问道:“大嫂,唐先生得的是什么病?”

那妇人比划道:“也不晓得是什么病,才服了医生开的药,刚好些。”

说着几人已经到了屋前,那妇人敲了敲门,意在提示屋内的唐先生。

只听屋内有人“唔”地应了一声,那妇人笑着比划道:“你们里面说话,我还要捡几个鸡蛋去。”

夏谙慈见她和善识趣,随手捋下一个钏子送她,那妇人一惊,连连摇头。

夏谙慈执意要给,那妇人也不再推辞,双手将玉钏捧在手中,盯着夏谙慈狠狠看了一阵,回头去了。

行至庭中,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离去。

她眼中所蕴含的慈爱与温暖,让夏谙慈又诧异,又有些心酸。

桑卫兰心中疑惑,“你认识她?”

夏谙慈亦觉蹊跷,“我再问问她!”说着,向那妇人追去。

桑卫兰忙嘱咐道:“别走远了!”不过料想是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事,于是踱步进入房中。

深处房间透来微弱的光。

桑卫兰原地站立,好一会才适应了屋中的黑暗。

古旧的房间阴冷湿暗。

旧式的镂花窗棂在风中微微翕动,原来是一小小客堂,半新不旧的桌椅,厅前一幅小小尺幅《兰竹图》,并无题跋,纸字黄暗,看来有些年月了。

画旁是一副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

桑卫兰叫道:“李楚岑李先生在吗?”

连叫了几遍,方听里间有人淡淡地答道:“这里没有姓李的,你找错人了。”

桑卫兰忙快步向里间走去,穿过月门。

一灯如豆,满室墨香。

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案前,身材瘦高,腰板笔直。

此时已是民国十八年了,此人仍是一根油黑的长辫子拖到腰际,玄色长衫,俨然一位满清遗老。

桑卫兰眼尖,早看见案上画了满纸的杏花,粉妆玉彻,明媚耀人。

那人手中的笔提在半空,微微颤动,却总也落不下去。

半晌,长叹了一声,将笔一掷,染了满纸落红。

桑卫兰趁此机会,忙抢身向前,半蹲未蹲,半跪未跪之际,满脸堆笑,“老先生身体安好?愚侄请李老先生安啦!”

李楚岑以前清遗老自居,终日长衫长辫,不免为周围众人所笑,整日郁郁寡欢,难以合群。

此时突见一位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子向自己施以旧礼,不禁大为感动。

他本是个忠厚之人,不惯应酬,哪里受得住桑卫兰这套?只见他满面春风,声声称晚,口口自谦,先自有些晕了。

“你是……”

桑卫兰笑道:“李老先生不认得我了?我是桑知非的侄子,我叫桑卫兰!”

李楚岑点头道:“哦……是你!不过我不是什么李先生,我姓唐,唐前燕!”

桑卫兰拍手赞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看似朴掘,实有来历,不愧是李老先生的文章!”

李楚岑隐姓埋名二十余载,岂肯轻易相认,冷下脸道:“在下早说了,我姓唐,不姓李!阁下要找姓李的,还请另觅门户!”

桑卫兰笑道:“李老先生又何必相瞒呢?家叔在世时,曾携愚侄多次拜谒老先生。

当时愚侄虽年幼,已对老先生的品识才干,书画双绝,仰慕不已,如今老先生虽清瘦些了,容貌却宛如当日,愚侄又岂能记错?”

桑卫兰信口开河。

不过李楚岑年轻时确实见过桑知非数面,他本是个不理俗务的文人,哪里记得桑知非所携何人?人又忠厚,见此一说,不由长叹道:“罢了,罢了,吾命休矣!”

桑卫兰忙笑道:“愚侄不过登门问候,老先生何出此言,这让愚侄如何担当得起?”

李楚岑并不答话,他眼中的光泽却一点点暗淡下来,半晌,失神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孟真呢?你们一起来的?”

看来找到李楚岑住处的,并非只有他们一行人,桑卫兰一惊,“孟真是谁?”

李楚岑亦是一惊,“什么?你们不是一起的?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事已至此,隐瞒无益。

桑卫兰自怀中掏出了那封小笺,他还没将信封打开,李楚岑猛然站起身来,向窗前走去。

他浑身颤抖,两颐通红,是意外?气愤?伤心?还是悲痛?

“这香味,好熟悉的香味,他在叫我过去呢……” 李楚岑喃喃地道。

“他是谁?” 桑卫兰追问。

半晌,李楚岑苦笑了一下,“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他如此坦率,桑卫兰自然求之不得,“老先生,您还记得十六年前,东方家族的灭门惨案吧?”

李楚岑神色自若,淡淡地“哦”了一声,想来桑卫兰所问,早在他意料之中。

“听说,当时先生与东方楚、周拂尘、柳忆湄并称为‘竹柳菊松’四君子?听说,当时的四君子和东方家族颇有交情?听说,在东方惨案的当夜,除了远在日本的东方楚,其它三君子都在现场,并且都送了不菲的重礼?在东方惨案发生后,除东方楚外,其它三君子便人间蒸发,不知所终了,这些都是真的吧?”

“是真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依你的意思,东方惨案的凶手是我?”

“不敢,不敢,”桑卫兰忙陪笑,“愚侄不过是想知道,当年老先生为何要不辞而别呢?”

“你为什么对东方家的事感兴趣?因为你叔叔?”李楚岑不答反问。

桑卫兰想了想,“是!”

“冤孽啊!”李楚岑长叹一声,“我对不起你叔叔!”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真凶?桑卫兰心中一凛。

“你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