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闻古曲雅醉叙清楼,悟前因猛醒博采店(第2/11页)
“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岁,个子挺高,穿得也气派……”
“他五官长什么样子?”
冯三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长得、长得挺标致的……”
夏谙慈嘴角泛起微微的冷笑,乡下人就是不通,哪有用“标致”来形容男人的?
桑卫兰皱了皱眉,“那个人的身上,有没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冯三浑浊的眼睛猛一亮,“有,有……老板,你怎么知道?”
桑卫兰掏出那封信,“你仔细闻闻,是这种味道吗?”
他刚掏出来,冯三已是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香,连二囡的娘都说,妖里妖气的。”
“他都打听唐先生什么事?”
“就问问唐先生在这里住了多久,平时都爱吃些什么,什么时候出门,都跟什么人来往之类的。
我是个粗人,唐先生平时也不会和我们这些人来往。”
“就这些?”
“嗯!”冯三说道,“他还让我以送鸡蛋的名义,到唐先生家走了一趟,记到屋子多大,有哪些房间,屋子里都摆着什么……”
“你照作了?”
“是啊,我想这也没什么要紧的。
唐先生虽然不大和我们来往,但人还蛮和气的。
请我到屋子里坐,我都记住了,也告诉了那个人。”
“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在我家住了两天,一直缩在屋子里不见人,也不让我告诉别人。
直到昨天晚上,他给我拿了好多钱,让我买酒在外面喝,边喝边等人……”
“等人?”桑卫兰只觉心惊,“等什么人?”
“他说今晚六点以后,要来三批人……”
“三批人?”夏谙慈吃惊得几乎跳起来。
一向沉默的刘则轩也忍不住道:“我辈尽入瓮中矣!”
“那三批?都是什么人?”
冯三避开桑卫兰的眼神,“六点十五,开来了一辆黑色的老爷车,车上坐着两个人……”
刘则轩低声道:“正好是东方楚开晚宴的时间……”
桑卫兰点了点头,“车上是什么人?”
“有一个是女人,大高个,有四十多岁了,穿得气派,下车向我问路……”
桑卫兰接口道:“是不是瘦长脸,看起来有点凶?”
“是是是!你们认识?”
“一定是孟真!”夏谙慈脱口而出,“就是衣服不对……”不过初见孟真时,她的衣服不甚合体,想是换了件衣服。
“还有一个人呢?长什么样?”桑卫兰忙问。
“她坐在车里,看不到,黑乎乎的一片……不过也像个女的。”
一直沉默的刘则轩开口,“她有多高?”
“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那车是谁家的?”桑卫兰问。
他其实在问刘则轩,刘则轩愣了一下,“没找到!”他避开了桑卫兰的目光。
桑卫兰感觉到了他的迟疑,“然后呢?”他问。
“我给他们指了路,那女人给我一些钱就走了。
我就去给‘那个人’报信,他要我继续等……”
“还有谁来过?”
“再就是……再就是你们三位了……”
“你给我们指过路以后,就去向‘那个人’报信了?”夏谙慈冷冷地问。
冯三又窘又怕,尴尬地笑了笑。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知道了,让我出去等,谁知,谁知,就出这样的事了,我走的时候,二囡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冯三带着哭腔。
到底是骨肉情深,心中不会不疼。
“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王八蛋?说要清静,怕见人,我叫家子婆带囝仔回娘家去了,留下二囡给他送饭,谁知道,这个天杀的,对我们二囡下起毒手来,我们二囡才十二岁呀?哪里冲撞他了?”
“是不是你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夏谙慈问道。
“我哪有?掏心扒肺地替他办事!”
“ 先别说这个了!”桑卫兰忙道,“你刚刚说,有三批人要来这里?”
冯三点了点头,“是,他说第三批人大概10点到。”
夏谙慈不由惊呼道:“连时间都算准了?这人真可怕!”
“快走!”刘则轩猛省,“此地不可久留!”
“嗯!”桑卫兰点头,“刘爷,你去把那二囡抱出来!”
“干什么?”冯三大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拦,“你们要干什么?”
桑卫兰微微一笑,“你女儿病得很重,我们带她到上海看病,嗯?”他的话里带着点威胁的口气,但也不无诚意:二囡病情沉重,留在这里,只怕真要被耽误了。
二来冯三即使日后受人胁迫,也不敢胡乱指证,信口开河了。
冯三护女心切,想要阻拦,又是不敢,夏谙慈见他满面焦急关切之色,终是不忍,柔声笑道:“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呢,等给她治好了病,我再给你送回来!”
冯三知道阻拦不住,听了夏谙慈的话,多少放下心来,哑着嗓子道:“那就拜托小姐了!”
刘则举抱着二囡刚要出门,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什么味道?”空气中,隐隐有一丝辛辣刺鼻的味道。
桑卫兰心觉不妙,“快走!”
汽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
夏谙恕把自己紧紧裹在呢制风衣里,眉微皱,眼低垂,浓重的阴影投在五官立体的面颊上,更显阴沉。
他的随从们,大气也不敢出。
作为夏家的长子,不但家人,外界的评价亦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夏疆一向以“铁腕”著称,可惜行事过于铿锵,处事过于专断,手段过于狠辣,心胸过于狭隘,所以不得人心。
位居高处却不胜孤寒。
夏家的长子,夏谙恕,继承了父亲的志与智,虽气魄不逮,胸襟韬略却要更胜一筹。
待人接物,行走进退也更为活络圆滑。
他是旧式家长眼中最为理想的继承人。
聪明上进,最重要的是,他能自觉自愿地,接过祖辈手中递来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对祖辈恭敬,对父亲孝顺,对弟妹疼爱,对子女严历,对下人和气,四方周旋,竭力支撑,不过他心中清楚:夏家表面风光,实则渐露末世之象,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他的弟妹家人,犹不自知,依然华服高坐,笙歌饮宴。
唯他独在高楼,已闻满城风。
两个小时前,当他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封信,故人重现,异香沁人,已是暗自惊心。
而父亲的反应,更是令他心痛不已。
快六十岁的人了,又在病中,一见此信,竟猛然坐起,“车,快备车,我要去稻香村!”
夏谙恕发现,自己的父亲——一向矜持自重,不露声色的夏部长,竟满面通红,老泪纵横,颤抖不已,仿佛被那封信,摄走了三魂六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