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闻古曲雅醉叙清楼,悟前因猛醒博采店(第7/11页)

那女子惨然一笑道:“那个姐姐,谢紫衣,到底大了两岁,自然多了几分成熟世故,多攒了几个钱,却也是一片痴心,替妹妹赎身,只盼妹妹终身幸福。

那位养母也是风尘出身,知道个中滋味,虽然钱少些,也不再为难她们,置席款酒,热泪盈然地道:‘我养了你们一场,知道你们的脾气秉性,容貌才情皆不输给别人,只是痴心太过了,日后未必不被男人所负,我这样说,倒不是咒你们,只盼你们日后当心些……我养了你们一场,实在把你们当成女儿一样,心里疼得很……’说到这里,在座的人无不涕泪俱下,想不到,这话竟一语成谶,想那养母以一青楼老鸨之身,尚有如此气度胸襟,而那些男人……”

郑涵不禁问道:“怎么,那个男人真的负心了?”

那女子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似乎心中绞痛,“是啊,青衿姐姐与她的心上人搬出书寓另过,从此华服尽褪,相夫持家,虽绳床瓦灶,暗牖蓬门却无所怨,而她的心上人果然不俗,不但胸有鸿鹄之志,更有出众之才,几年便成了上海滩上有名的人物,他的同胞哥哥更是大有所成,家道复兴。

青衿姐姐更在此时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心想此后可享夫妻和合,举案齐眉之乐了,哪知那个负心人,他和眉悦色地叫人抱走女儿,又托人传信,说家中嫌青衿出身贫贱,生的又是个女儿,要令他再娶,并给了青衿姐姐一笔钱,青衿本是个刚烈的女子,自觉所托非淑,遇人不识,羞怒悔恨之下,竟绝食而死……”

“他妈的!这男人真不是个东西!”郑涵并非随口迎合,他生性耿直,重情重义,最听不得这种事,拍案而骂,“这么好的女人,竟然不知道珍惜,让他不得好死!”

“借你的吉言,那个负心人已经死了!”青衣女听郑涵如此说,不论真假,也感到安慰。

“死了?”郑涵不免有些惊讶,“怎么死的?”他整天想着破案,多少有点神经过敏,听说有人去世,总觉得和凶杀有关。

“算他尚有几分良心未泯,”青衣女子冷笑,“见青衿姐姐惨死,良心不安,自誓从此不娶,与青衿姐姐遗下的女儿相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郑涵不以为然,“人都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青衣女子惨然一笑,“人心险恶,有些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那小孩子活到三、四岁上,就随她妈妈去了……”

郑涵吃了一惊,“你是说……谢青衿的女儿被人害死了?”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不提这个了!”青衣女子摇了摇头,转而笑道:“我再说说那位姐姐吧,谢紫衣,她大了几岁,到底世故些,觉得世上的男子多不可靠,还不如找个有钱的,日后就是色衰爱弛,也能多攒些钱财,以度余生,所以便找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富翁,做了他的第五房小妾,众人都替她不值,不过她主意己定,倒不好再劝……她过门以后,那人对她倒还不错。

一年之后,她生了一对粉妆玉琢的女儿,那富翁在此之前从无所出,从此更是对她奉为至宝……”

郑涵道:“看来她的归宿还好些……”

那女子冷笑道:“好?过了不久,她与那对女儿都被人暗算了,死于非命……”

楼下的自鸣钟铛铛地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郑涵再也忍耐不住,急忙问道:“她们姐妹俩,到底是被谁害死的?是什么人这么狠毒?”

“什么人?”她嘴边一丝哀怨凄苦的笑,“说出来,又有谁能相信,有谁能相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喃喃自语。

“是谁?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什么人?”郑涵焦急地追问。

然而那个青衣女子突然抱着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我的头好痛,好痛……”

她一反刚刚的矜持,近乎失态地滚到椅子上,面色苍白,不停地呻吟,郑涵吓了一跳,忙跳过去扶她。

此时门“碰”地一声从外打开,先前的那个紫衣姑娘走了进来,蹲下身,不慌不忙地查看青衣姑娘的情况,郑涵忙道:“我们正在谈话,不知为什么就成了这样,快送医院吧……”

紫衣姑娘回头笑道:“没事的,这是姑娘的旧疾,好久没发作过了,先生不必担心!”

郑涵忙道:“那我去请医生吧!”

“不必了。

家里有现成的药,煎上一副,服下就好了,并无大碍,先生不必挂怀!”

话虽这样说,郑涵见青衣姑娘疼得大汗淋漓,面色青紫,口中也不停地呻吟,心中实在不忍,“那我能帮忙作什么吗?”

“不劳先生了。

姑娘好久没有发作了,今儿个想是提起旧事,郁结于怀,气血不畅,所以引发的。

想必今儿是不能再陪先生聊天了,不如先生先请回去,等我家姑娘身体好了,再请先生过来,如何?”

如此直接的逐客今,况且说得入情入理。

青衣姑娘病成那样,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郑涵只好起身告辞,“等姑娘身体好些了,再来打扰!”

告辞出来,仍是那个清秀少年送相送。

一出门来,郑涵只觉晴日朗朗,阡陌交错,并无里面凄清寒冷,森然透骨的感觉,仿佛天上人间,轮回世界,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恍恍惚惚起来,那少年笑问道:“请问先生要去哪里?”

郑涵脑中思绪烦乱,随口答道:“出去就好!”

少年微微一笑,走在前方。

郑涵只觉这里的里弄小巷多如牛毛,却又杂如蛛网,纵横芜乱,交错复杂,南北西东,都是一个模样,若不是有人带路,自己一定走不出去。

走了一阵,好容易出了里弄,来到一幢临街的房子,那少年便止步不前了,“先生,就到这里吧!”

郑涵见临近街边,便笑着称谢。

那少年转身,飘然而去。

他走路的样子,完全像几十年前的人。

整个“叙清书寓”里的人,也完全没有沾染上这个时代的气息。

郑涵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聊斋》中鬼狐所幻化的宅院。

不仅如此,自己所经历的整件事都有些怪异:按柳寒江日记中的地址,找到“叙清书寓”,没有找到柳寒江的线索,却莫名其妙地听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故事……

等等,真是毫不相关?据那女子所讲,一对青楼出身的姐妹,妹妹嫁给一个穷小子,后者发迹后将她抛弃,妹妹郁郁而终,不久她的独生女儿被人害死;而姐姐嫁了一位富翁,生了一对女儿,不久后她连同她的女儿一同被人害死。

问题就出在这里,到底是什么人,要和这些弱小的女人孩子过不去?这对姐妹和她们的女儿身上,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才会引来杀身之祸?这对姐妹的真实身份是谁?她们和那个青衣女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讲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