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寒梅冰肌妒火烈烈,红帛素面死生茫茫?(第5/9页)

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东方琰将这个儿子认祖归宗,取得在家族宗祠中的地位,堂堂正正地将名字写在族谱上。

这次她之所以病倒,便是因为东方琰将不久于人世,而自己与儿子的名份还没有着落。

如此一来,既便自己即便做了一品诰命,也没有社会名份上的保障,死后也无处托身,因此终日忧心忡忡,以至于病倒。

东方楚自幼因着成长环境的原因,更兼浸润西学,对“名份”与“宗族”的认同感自然与母亲大不相同。

他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也不情愿为了这种事低声下气,哀求东方家里那些“迂腐不堪的老头子们”。

不过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亲睹在这二十几年的时间里,白秀英为此怅闷不快,郁郁终日,此时更几乎断送了性命。

为了“承欢膝下”,“稍慰萱慈”,不得不腆颜觌面,再上东方府,提及此事。

东方琰因为生病,不能见客。

只有东方琰的正室金氏出来接待。

金氏端端正正坐在堂上,丫头大姐雁翅位列两旁。

金氏出身官宦世家,父兄皆是几朝的要员,人也极为精明能干,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

此时见了东方楚,满面春风,和颜悦色。

旁边一个婆子手里拎着一个跪拜时用的垫子,东方楚微微一笑,只作看不见,用西式礼节,问了声“夫人好”,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金氏微微一笑,正巧一旁有丫头来献茶,她瞧也不瞧,“怎么不给客人先递?没个规矩!让小先生见笑了!”她把“规矩”两个字说得很重,弦外之音。

东方楚笑了,“金夫人,现在是新时代,讲平等,讲法律,不讲规矩!”

金氏捏起声音来笑道:“瞧瞧我这个老婆子有多过时,让先生见笑了,你们说是不是?”

两列丫头婆子静声屏气,连大气也不敢喘。

“小先生,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会就是来给我们家老爷问安的吧?”

东方楚开宗明义,简截地说明来意。

“论起来,”金氏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我心里又何尝没有这个意思?也和老爷提过不只一次。

只是事情太多,说着说着便搁下了。

我又去和族老们说,可是他们的意思呢,你的事情倒好办,毕竟正经是东方家的子孙,早晚要进宗谱的。

只是你母亲就不好说了。

这是族老的意思,说我们家老爷是个清廉守礼的人,前朝的时候尚未纳妾……此时到了民国,礼法上不许纳妾了,又居着官,突然又提起娶小的事情来,晚节不保,岂不让人笑话?

再者说了,老爷年轻的时候糊涂,不管是八大胡同,还是四马路里的花儿姐儿长三幺二的认识得不少,这时要是认了你母亲,到时候都来家里闹起来,我有多少精神能招待得过来了呢……”

她话没说完,因为东方楚一杯茶几乎泼到她裙子上。

把白秀英与八大胡同的妓女相提并论,分明是赤裸裸的侮辱。

为人子者,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东方楚大闹,几乎没把东方府掀了过来,上了好几天小报的头条。

金氏加油添醋,病中的东方琰大怒,发话永不认这个儿子。

不过东方楚虽指着金氏的鼻子大骂,又砸了好几把黄梨头凳子,竟也没吃太大的亏。

一来他自幼便是体育健将,随便几个家丁,不能拿他怎么样。

再者,金氏自知理亏,不敢真的把他打伤,传出去名声不好,不过将他赶走了事。

东方楚不甘受辱,连日在报上抨击“宗族礼法”制的弊端,以他的名望,引来一群新派人士纷纷附和,新老交战,双方击鼓鸣锣,热闹了两三个月,最终新派大获全胜。

东方家族因此颜面尽失。

闹到这个份上,认祖归宗的事,算是彻底没戏了。

金氏其实是蓄谋已久,要激怒东方楚。

金氏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东方渝,东方渝早生了独子东方郡,只比东方楚小两岁。

等于上了双保险,金氏不愁没有人养老送宗。

认下东方楚,年少才高,声名又旺,等于将一半家财拱手相送。

金氏精明强干,一人独大惯了,怎么会容忍这种事的发生?

至于东方楚,内心中不能不说也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奋斗,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他认祖归宗,每天在死气沉沉的豪门大宅里向一群迂腐不堪的老头子磕头,处处受到旧礼学的钳制,亦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如此一闹,也算是向母亲有个交待了。

白秀英经此一闹,明白今生想进东方家的祠堂,恐怕是没有希望了,不禁老泪纵横,在病榻上说,“我这辈子,命薄福浅,也只好认了……在我死之前,要是能看到孙子,我死也瞑目了……”

东方楚一筹莫展,他事业未成,不想成婚,哪里来的儿子?

母亲在病榻之上,只有这最后一个心愿,他又不能不加以考虑。

思来想去,只有萧太清了,他们本来就在恋爱之中,不如先带她去见母亲,以宽慰母亲一下,再想办法。

他本来有些担心:萧太清虽然聪明漂亮,但性格张扬,脾气又大,未必能讨老人的欢心。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想法完全是多余的。

以萧太清过人的天资,从旧式大家中学来的处事手段,以及自幼求学的见识,想要蓄意讨好一个人,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对白秀英说起甜言蜜语来,简直要把白秀英甜死腻死。

白英秀一辈子不得志,谨小慎微地过活,人又忠厚老实,哪里吃过她这一套?几乎要把萧太清放在手心上,唯恐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拍拍翅膀飞走了。

是啊,对于这个准儿媳,她还什么不满意呢?

老太太觉得萧太清为她挣足了面子:我虽然一辈子没名没份,但儿子有本事找到这样的媳妇,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聪明漂亮,又会哄人开心,又能干……白秀英美得整日合不拢嘴,连做梦也是笑的。

如此一来,病好了不少,身子也轻快起来。

日子过得很顺利,东方楚事业爱情两得意,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憧憬与展望。

有一天他下了班回到家中,屋子里黑鸦鸦地,满坑满谷都是人。

东方楚先是一惊,以为母亲出事了。

却见到母亲端坐在椅子上,满脸严肃。

东方楚认识那些人,都是东方家的。

为首的是东方家的管家,名叫严承志,穿了一袭黑袍,戴着重孝,见东方楚回来,“扑通”跪在地上,“小人奉老爷的严命,请大爷务必回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满屋子的人都跪下了,默然无声,满屋子只听到白秀英的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