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昨晚你救了我。这整件事救了我。要不是你留下来陪我,我一定会做傻事。我是说真的,卡蜜儿。”

“你也让我觉得很安心。”我是真心这样觉得,但说话的语气却跟我妈一样虚伪。

我让约翰在路口下车,他俯身要吻我,但只亲到我的下巴,因为我在最后一秒闪开了,我心想:谁也不能证明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

我开回大街上,停在警察局门口。还有一盏街灯亮着。清晨五点四十七分。大厅的接待小姐还没有来。我径自按下夜间门铃。墙上的室内芳香剂跟我一般高,嘶的一声往我肩上喷出柠檬清香。我又按了一下门铃,通往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理查德从那扇笨重的门后面探出头来。他杵在那里望着我,我正想着他又要转身离开——我巴不得他转身离开——没想到他却打开门,走到大厅里面来。

“你想从何说起呢,卡蜜儿?”他坐在鼓鼓的沙发上,头埋进手心里,领带垂在大腿中间。

“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理查德。”我说,“我知道这样说很老套,但这是真的。”否认否认否认。

“卡蜜儿,四十八小时前,我们还一起约会,四十八小时后,我抓到你和谋杀案的主要嫌疑人开房。就算事情不像我看到的那样,那还是很糟糕。”

“人不是他杀的,理查德。我百分之百确定人不是他杀的。”

“是吗?所以你们一边打炮一边讨论这个?”很好,吃飞醋啊,我心想。这我还应付得来。他要是把头埋在手心那套我就没辙了。

“根本没有那种事,理查德。我发现他在酒吧喝得烂醉,酩酊大醉。我担心他会做傻事,所以陪他去旅馆,听他说话。我的报道需要他。结果,你知道我发现什么吗?我发现你这样查他,简直要把他逼疯了,理查德。再说,我知道你无法确定他就是凶手。”我从头到尾,就只有最后一句话是实话,而且直到说出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心里有这种想法。

理查德很聪明,办案很厉害,而且非常有野心,这又是他第一个大案子,加上整个风谷镇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吵着说要缉凶。如果他不是只凭一厢情愿认定约翰就是凶手,而是有真凭实据,他一定好几天前就把约翰缉捕归案了。

“卡蜜儿,虽然你想是这样想,但你根本不清楚我们办案的细节。”

“理查德,相信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知道你们办案的进展。你把我弄上床,但嘴巴却还是紧紧闭着,什么也不肯透露给我知道。”

“啊,还在翻旧账啊,我还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呢。”

沉默。“嘶——”,柠檬清香。我隐约听到理查德的银色手表嘀嗒嘀嗒响。

“让我秀一下我的功夫有多到家吧。”我说。我又回到之前,不顾一切地想臣服于他、取悦他、勾引他。昨天晚上,有那么几分钟,我觉得非常安详;但理查德一出现在门外,就把剩下的一点静谧也粉碎了。我要把我的安详讨回来。

“我只是希望我们还能继续下去。”我自顾自玩起他衬衫上的纽扣,说什么也不肯正视他的眼睛。

“没用的,卡蜜儿。”他说着,毫无感情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在我们继续发展下去之前,你必须清楚明白这一点。就这样,我没什么好说的了。”然后他就请我离开了。

时间飞逝,我躺在汽车后座补觉,这感觉好像在列车行进时,从车厢的缝隙窥探对面的标志。我暴躁地醒过来,全身湿黏。我到便利商店买了牙刷牙膏,挑选了整家店香味最浓的发胶和乳液。

我在加油站的洗手台刷了牙,把乳液抹在大腿中间和腋下,再喷上发胶固定头发,用草莓和芦荟馥郁的香味,掩盖住汗臭和做爱后的体味。

我无法回家面对我妈。我不知道在发什么疯,居然还想继续跑新闻,自以为我还能继续报道下去,假装再追查下去不会酿成大祸。刚刚戈蕊·什尔提到凯蒂·蕾西,趁这个名字还萦绕在我脑海里,我决定去拜访她一趟。她在小学当辅导员,负责带娜塔莉那一班和安那一班。我妈以前也是辅导员,这可是人人觊觎的崇高职位,要有钱有闲才做得来;辅导员每个星期要去学校两趟,帮忙带美术课、工艺课、音乐课,星期四还要带女生上缝纫课。我小时候上的是缝纫课。现在上的课应该会比较中性一点、时髦一点,譬如计算机课、微波炉新手课程。

凯蒂跟我妈一样,都住在广阔的山丘上,山脚有一道窄小的阶梯,从草坪一路延伸到她们家门口,两旁种着向日葵。一株姿态优雅的梓树,犹如纤纤玉指立在山顶,依偎着右手边一棵魁梧的桦树,桦树绿叶成荫,树荫遍地,两棵树恰似一对男女。早上还不到十点,苗条的凯蒂一身古铜肌,趴在屋顶的平台做日光浴,身旁摆着一台小电扇,吹送出凉风习习。好个凉爽的艳阳天!不过还是有个问题:她要怎样晒才不会晒出皮肤癌?或至少不会徒增皱纹?她看到我沿着阶梯往上爬,一个讨人厌的小黑影,出现在她家碧绿的草坡上。她举手遮住额头,从十二米高的丘顶往下打量我。

“是谁?”她喊道。我记得她高中时的头发是自然的小麦金,现在则染成浅铜金,扎成一束,盘在头顶。

“嗨,凯蒂。我是卡蜜儿。”

“卡——蜜儿!天啊,我这就下去。”没想到凯蒂会这么热烈地欢迎我。那次在安琪家的吐苦水大会,是我们阔别多年后第一次见面。她的愤恨来去自如,像一阵风。

她蹦蹦跳跳地下了楼梯,那双有神的蓝眼睛,从她橄榄色的脸蛋上绽放出光芒来。她一双小麦色的手臂,跟小孩子一样纤细,让我想起某年冬天亚伦迷上的法国小雪茄,我妈那时候都叫他去地下室抽,还起了一个堂皇的名号,说那是他的专属吸烟室。但过了不久,亚伦就把雪茄戒了,转而迷上波特酒。

凯蒂在比基尼外面罩了一件粉红色小可爱,好像20世纪80年代得州南帕诸岛度假区贩卖的纪念品,也很像某年春天湿身选美比赛穿的贴身参赛服。她用巧克力牛奶色的手臂环住我,带我进入室内。老宅邸没有中央空调。跟你老家一样,她解释道。不过他们在主卧室倒是装了一台空调。小孩子多流点汗没关系,我想。不过这不表示他们不宠小孩。整幢房子的右半边,几乎都规划成儿童的室内游乐场,有黄色的游戏屋、溜滑梯,还有名牌定制木马,看起来很少有人玩。游戏室的墙上贴着五颜六色的大型方块字:“爱玛”“玛蒂森”。还贴了好多张她们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全身照,小女孩金发、塌鼻,眼神呆滞,嘴巴张开,亮点是她们身上的行头:粉红色的连身裤,上面装饰着小雏菊;红色的连衣裙,搭配圆点的灯笼裤;插满花朵的草帽;秀气的娃娃鞋。可爱的孩子,超可爱的衣服。我无意间帮镇上的童装店想到了广告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