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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点儿眼睛啊,伙计。”小伙子对他说。

“知道了。”玛尔提诺和气一笑。那个中士拉住小伙子的袖子,耳语了几句。

他坐下时,萨拉说:“杰克・卡特尔说,你认得弗洛伊德?”

“嗯。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一九三八年,在他死前不久。”

“你认同他的精神分析吗?”

“什么东西都跟性有关?鬼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老西格蒙德自己就够焦头烂额的了。他有次跟荣格[17]一起到美国做巡回讲座。有一天,他跟荣格说,他做梦一直梦见妓女。于是荣格干脆就问他,那你干吗不采取点解决措施呢?弗洛伊德吓坏了,说:‘可是我已经结婚了呀。’”

她笑得花枝乱颤:“太绝啦。”

“说起大思想家们啊,我曾经跟伯特兰・罗素打过交道。他一天缺了女人都不行,而且他还振振有词,说,你要是不跟她睡觉,就根本没法真正了解一个女人。”

“我可没听出来这算什么哲学道理。”

“可不是嘛。”

她站起来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她去了盥洗室。三个士兵看看她的背影,盯住玛尔提诺,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她回来的时候,在吧台撞了玛尔提诺的那个年轻士兵攫住了她的手臂,她挣扎着设法脱身。玛尔提诺站起来,推开人群走到她旁边。

“够了。”

“你他妈的谁啊?她爹?”小伙子问道。

玛尔提诺攥住他的手腕。早年在苏格兰的阿里塞格受训的时候,教官在潜伏暗杀课上曾讲过一种借力打力的方法。他现在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小伙子疼得龇牙咧嘴。中士开口了:“快松开。他没有恶意,只是找点乐子而已。”

“是的,我也发现了。”

他陪她回到桌旁的时候,她说:“好快啊。”

“一旦有所察觉,就马上行动。我是个存在主义者。”

“存在主义?”她蹙起眉头,“我不懂。”

“噢,这是研究事物的一个新角度,是我的一个朋友提出来的。他是个法国作家,叫让-保罗・萨特。三年前我在巴黎逃亡的时候,曾经在他的公寓住了几个星期。他也参与了抵抗运动。”

“可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啊,有很多含义。其中有一点我很喜欢,是说你要通过自己的行动、通过追求生活中每一刻的极致,来创造价值。”

“所以,这四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只不过是萨特用语言帮我归纳起来了而已。”他为她披上大衣,“我们走吧。”

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尽管由于灯火管制,大部分货摊已经收起来了,可音乐声和欢笑声仍然从庆典举行的方向飘荡而来。两个人穿过废弃的停车场,朝玛尔提诺停车的地方走去。突然,传来一阵跑动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那两个年轻士兵追了上来。那个中士站在俱乐部后面的门廊里望着他们。

“喂喂,”酒吧里动了手的那个年轻士兵说道,“你我之间还没完呢。真得让你明白明白了。”

“真的假的?”玛尔提诺一边问,一边趁年轻人迎上来的时候抡起了拳头。玛尔提诺攥住小伙子的手腕一拧一提,拨着转了个个儿,顺势锁住了他的肩膀。小伙子的肌肉被撕扯着,疼得哇哇大叫。另一个士兵也大喊着吓唬玛尔提诺,可当玛尔提诺放下他的朋友时,他却退缩了。这时,中士愤怒地跑过来。

“你这个王八蛋!”他说。

“我可不是啊。这是你们自找的。”玛尔提诺掏出身份牌,“我想,你们最好看看这个。”

中士的脸一下子白了。“上校,长官!”他“啪”地立正站好。

“这还差不多。带他去找大夫吧。等你这位朋友能听人说话了,告诉他,就说我希望他以后能懂点事。否则,下次他就没命了。”

他们开车回去的时候,萨拉说:“你一点都不踌躇啊,是不是?”

“什么意思?”

“我想我明白杰克・卡特尔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我觉得,你有杀人的天赋。”

“嘴上逞能而已。”他说,“这四年我净是在纸上谈兵。除了胡扯,什么都没有;除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什么都没有。还是拿事实说话吧。别再搞那些黑绸连衣裙、金发美女之类的把戏了。要是有女特工落到盖世太保手里,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击垮她们的话,用的第一个办法是什么?”

“快别卖关子啦。”

“轮奸。要是这招不管用,下一招就是电刑。我曾经有个女朋友,在柏林,是犹太人。”

“我知道,卡特尔也跟我讲过她的事。”

“在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道,盖世太保的地牢里,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折磨她的吗?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谋杀了她的吗?”玛尔提诺摇头,“杰克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他不知道,我去年十一月杀的那个考夫曼、里昂的盖世太保头子,他一九三八年就在柏林,他就是要对罗莎的死负责的那个人。”

“这回我明白了,”她轻轻说道,“凯里中士说你变了,他说得对。多少年来你一直恨考夫曼,可是,当你终于报仇了,却发现什么意义也没有。”

“就是这个道理。”他漠然地笑了几声,“扎根在那里跟盖世太保斗,可不像埃尔斯特里的那些电影演的那样。法国有五千万人,可是你知不知道,照我们的估计,抵抗组织的活跃分子有多少人?”

“不知道。”

“两千人,萨拉,区区两千人而已。”他一脸嫌恶,“真是不知道我们到底还抵抗个什么劲儿。”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在坚持呢?肯定不光是为了罗莎,也不光是为了你的外祖父。”听到这话,他突然转头看了她一下。她说:“嗯,没错,这个我也听说了。”

一阵沉默。他腾出一只手,打开了烟盒,“要来一根吗?抽烟是坏习惯,不过闹心的时候可以解解闷。”

“好吧。”说着,她抽出一根。

他为她点着了火。“有件事我跟谁都没说过。本来,一九一七年我应该去哈佛大学的。就在那个时候,美国参战了。当时我十七岁,理论上讲还不够年龄,参军纯粹是心血来潮,结果被派到了佛兰德斯的战壕里。”他摇摇头,“什么是人间地狱,那些壕沟就是人间地狱。死人太多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太惨了。”她说。

“但是,每分钟我都很愉快。你能理解吗?我每多活一天,都觉得胜过像平时那样活一年。生活变得真实、血腥、刺激,我总是觉得意犹未尽。”

“像药物上瘾那样?”

“一点儿不错。我就跟那些诗里写的一样,不断在战场上寻找死亡。后来这种日子结束了,我回到哈佛和牛津,回到了只有教室和书本的安全世界里,与世无争,一切都只存在于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