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BATROSS(第20/22页)

武泽尽力抑制涌上咽喉的感情。

“武泽,你不看报纸的吧?我哥哥的事情有报道的哦。”

从七年前开始,武泽基本上就不看报纸了。因为他觉得世上的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那个火口死了吗?已经死一年了吗?

“那……他是向你这个弟弟留下遗言,要向我报仇吗?我让组织解散,又把他送进了监狱,所以要找我报仇吗?”

“哥哥太认真了。”

火口的表情里带着笑意。

“以前就这样。不知道适可而止。不管到什么时候,一直都不会忘记仇恨,总是很介意。自己被捅之后,都快要死了,可还是非要喊我过来留下遗言,不然都有点死不瞑目的意思。”

武泽想起几天前的夜晚里听到火口的话。

——扩大组织,还有武泽的那件事,因为是遗言,不能撒手不管啊——

那就是火口的遗言吗?

“其实这种事情,我是不大想干的。”

火口扭扭脖子,似乎颇为不耐。

“放贷的生意最近查的越来越严了,赚的钱也少,至于找你的下落、给哥哥报仇什么的,既麻烦又没好处。哥哥也真是给我找了件头疼的事儿啊……你这件事情啊,要是不抱着消遣的心思,绝对干不下去。”

“只是……消遣吗?”

火口一脸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不是当然的吗?消遣消遣,全都是消遣啊。难道说你还真以为我打算要你的命?”

武泽无语。火口摊开双手,好像感觉非常无聊。

“你想想放火的事儿吧。第一次放火,喏,是在公寓的时候,特意挑了你不在的时候吧?第二次也是尽量挑了个不会烧起来的地方点火。真想要你命的话,没那么干的道理吧。”

确实如此。关于这一点,老铁之前也提出过。如果火口他们真的想杀武泽的话,应该什么时候都能动手。回想起来,野上和整理人拿了高尔夫球棒去住处的时候,也是给了武泽他们充分的离家时间。那肯定也是消遣的一项。是预想了武泽他们会在某处偷看——或者是为了让他们回到家,看到房间里一片凌乱而心怀恐怖,才这么做的。但是——

“那鸡冠呢?”问这个问题的不是武泽。是从真寻嘴里问出来的。

“鸡冠?”火口皱起眉。

“小猫……你们杀的小猫。”老铁低声说。

“啊……那只猫啊。”

火口鼻子里哼了一声,稍稍移开了视线,尖尖的喉头动了动,停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继续说:“那是顺手杀了的。”

“顺手——你!”

老铁跳起来刚要说什么,火口猛然转身向他大吼:“放老实点儿。”

可怕的恫吓在房间里回荡。随后,一股仿佛从未有过的完美沉默笼罩住整个房间。

“——你们正眼看看现在的情况吧。”

火口用低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们要偷我们的钱,没偷成,被我们抓住了。现在又被我们堵在这个事务所里。我觉得这事情麻烦得很,正打算放你们走。你们倒是掂量掂量看看,哪边才有底气这么说话。”

哎,武泽冷了。其他四个人恐怕也是一样。

“放我们走?”

武泽禁不住问。

火口转向武泽,微微笑了笑。

“我说过的吧,本来就是消遣。你们的演出很有趣,差不多值回票价了。我也算遵守了和哥哥的约定。再要继续搞你们,只是自找麻烦。”

是——吗?

武泽感觉身体里的骨头仿佛都被抽掉了。他恍惚地抬头看火口。难道——就这么被解放了吗?自己做梦都没有想过。

“野上,找找钱在哪儿。”

火口用下巴示意扔在地上的真寻的包。野上捡起包,打开看了看。

“——在里面。”

一边说,野上一边把包递给火口。

“因为我们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搞。武泽——你们差不多也都回去吧。”

说完这话,火口便用一只手提着装钱的包,朝有保险柜的房间走去。其他人也让开了路,脸上挂着并不释然的表情互相张望。看上去他们本来还准备接下来痛打武泽他们一顿。

“老武——”

老铁以眼神催促。武泽轻轻点头,站起身子。其他三个人也静悄悄地起身。作战完全失败。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解决,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武泽还没有蠢到还不乖乖逃走的地步。

“那个什么……我们就告辞了。”

老铁怪异地打了声招呼,鞠了一躬,生硬地右转,朝玄关走去。武泽他们跟在后面,蹑手蹑脚地走出客厅。

但是——

四十六年的时间里,武泽学到一个关于人生的教训。那就是:陷阱总在最后的最后等着你。眼下当然也没有忘记这个教训的道理。头脑深处那种如之前一样绷到极限的紧张感,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记得这个教训的缘故。

可惜的是,在实际上的人生中,教训这样的东西基本上不会起什么作用。这也是教训之所以成为教训的原因。

“对了武泽,你以前曾经在我哥哥手下干过一段时间吧。”

火口回过头。那声音虽然并不大,但按下原子弹发射按钮的声音也同样并不大。

“要是还想干,过来找我也行。你好像对那种很棘手的‘拔肠子’很拿手啊。”

“哎呀我——”

“七年前你逼一个女人自杀的时候,我哥哥说,连他都是一身冷汗啊,能做那么绝的家伙可不多。我这儿用得着你。”

丢下一个含笑的表情,火口消失在隔壁。

什么也没有说,武泽转过身体,朝玄关走去。

夜幕彻底降临了。

谁也没有出声。只有五个人的脚步声,在杳无人迹的小巷里回荡。

刚才火口说的话,真寻和八寻是怎么想的?两个人从那时候开始,一句话也没有说。武泽也只有沉默不语。

她们明白了吧。两个人,听了那短短的话,即使没有想到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正是武泽,至少——武泽过去曾经在高利贷组织中做过催款的工作,并且导致一个人自杀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了。

武泽盼望两个人能说什么。什么都行。但是,真寻也好、八寻也好。只是沉默着继续前进。

头上,朦胧的春月将周围的天空染上一层浅白。

抬头望向那弯月亮,真寻忽然停住了脚。她的脸庞沐浴在月光里,终于向站在身边的姐姐望去。感觉到妹妹的视线,八寻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然后,两个人同时——

向武泽转过去。

“我们早就知道了。”

最先开口的是真寻。

“早就知道是老武让妈妈自杀的。”

周围的景色消失了。只剩下真寻和八寻的脸庞。两人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