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4页)

第二天早上,雨还是在下。

枫出门上学以后,莲走进了妹妹的房间。虽然窗帘是拉开的,但是房间里不太明亮。塑料制的小镜台,用了很多年的粉红色梳子,生日的时候给她买的相框。相框里的照片不再是运动会时照的那张,而是不知何时换上的妈妈的笑脸。

莲轻轻地拿起放在榻榻米上的台灯,台灯下露出一张对折了三次的纸条。看起来像是横格笔记本中的一页。

昨天自己叫了枫之后,她就把这个藏起来了。

莲跪在榻榻米上,展开了纸条。

我知道你杀了人。

证据也在我手中。

我随时都可以将之交给警察。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听我的吩咐。

不准告诉任何人。

包括你哥哥。

视野中只有那张纸还残留着,所有背景都消失了。

用铅笔书写的难看文字从左到右,一共六行。莲的手微微颤抖着,喉咙的深处就像突然被涌上来的东西堵住了一般。他呻吟了一声,将一只手撑在了榻榻米上。另一只手中紧抓着那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在眼前不停地颤抖。半张开的嘴中漏出毫无意义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老旧的井辘轳发出的长长的吱嘎声。

果然,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是吗?

不幸的他们正被吞噬进更加黑暗更加幽远的地方,就好像脑子的最深处一样。巨大而湿漉漉的内脏蠕动着、蠕动着、蠕动着,将莲和枫推进一个再也无法逃离的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他们?

撑在地上的左手手指慢慢地抠过榻榻米的表面,咔啦咔啦作响。右手中的纸片轻轻落在了榻榻米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莲想起了那条龙。前天在红舌头的窗口看见的龙。尖牙毕露,怒视着莲的龙。那是不是就是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所拥有的形态呢?

“这样的话……”

要是这样的话。

——素盏鸣尊斩落了八歧大蛇的头——

不幸也好悲惨也罢,如果它是如此地盯着自己,如此地想要吞噬自己的话。

——于是奇稻田姬就不会被吃掉了——

莲站起來回过身,一把抓住布帘朝着旁边用力一扯。钉在书柜和墙壁上的图钉弹了出来,布帘唰地一下落在了榻榻米上。莲跨过布帘走向壁柜,拉开门,在放满了各种古老玩意儿的纸箱子里找到了折叠刀。中学的时候总是放在衣服口袋里却一次都没有用过,一次打算用的想法都没有。前天晚上他曾经取出来过一次,然后就又收回了原处。

勇敢面对就行了。绝不后退就行了。

为了防止被命运吞噬,他别无选择。

三龙诞生于对她的仇恨

——昨天晚上,辰也君究竟做什么了?——

昨天晚上睡觉前,里江在厨房里向圭介询问。她的眼神中表现出对于询问这件事情本身的难以忍受。她对前天晚上辰也和圭介两个人离开家的事情十分在意。

——我没说吗?——

不对,应该说过了才对。那天晚上为了就偷东西的事情道歉,他和辰也两个人去了红舌头。但是因为已经关门了,所以没办法又去了店员家。不过店员正要出门,结果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回来了。圭介再一次这么说明的时候,里江在中途就摇着头打断了他。

——要洗的那条牛仔裤上有血啊。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应该没有那种东西吧?辰也君他不管我怎么问也不肯回答,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听着听着圭介差点笑出来。不过他还是努力忍住笑,回答道:——那个不是血啦。哥哥捡到了一块奇怪的布,那块布掉颜色——

——是……吗?——

里江轻轻叹了口气,表情舒缓了一些,但是随即又变回了神经兮兮的表情。

——但是,不管怎么看都确实是血呀。他凑近点闻了一下,也有血腥味——

啊?这回轮到圭介吃惊地看着里江的脸。

——那、那是血?——

里江犹豫着摇了摇头,将手放在胸口上低下了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真的是血吗?如果是血,那块红色的布又是什么?一块满是血的布为什么会顺着坡路漂下来?辰也为什么要捡起那块布,专门装在口袋里带回家来呢?

——这个,管它是不是血——

圭介很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和哥哥都没有关系,所以无所谓啦。在路上捡来的垃圾上消了点什么,和哥哥也完全——

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的——

真的是这样吗?

在圭介的面前,里江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下来。然而相反的,圭介心中模糊的不安却如同干冰溶化出的雾气般逐渐扩大开来。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莲和枫搬运的那个大东西。漂下来的布上浸透的血。将布捡回来的辰也。清晨,英语笔记本里那篇像是要挟信一样的文章。

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依旧在下雨。

平时总是做好早饭后就比圭介他们更早出门的里江,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慢吞吞的。桌子上摆着拌有罐头蟹肉的蔬菜沙拉、炒鸡蛋、像是里江亲自挤的葡萄柚果汁。之前的早餐一般也不过就是切片面包加煎鸡蛋而己。

“上班没问题吗?”

圭介悄悄地问。于是里江告诉他,从今天起她上班的时间会比以前稍微推迟一些。

“早饭不吃好一点脑子就转不动,报纸上是这么说的哦。为了不让你们两个人在上课的时候发呆,我们家也得把早饭升级一下才行。”

圭介把自己面前这份升级过的早餐吃了个一干二净。辰也眼神空洞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每一样东西都只尝了一点点。趁着里江离开餐桌的空档,圭介就把哥哥剩下来的食物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挺着撑得难受的脑子背上了书包。

哥哥先离开了家,里江语调轻快地送他出门。过了一会儿,圭介也该去上学了,里江也一丝不苟地吩咐他下雨天过马路要小心,在学校吃午饭不要剩下之类的。

早上的每一分钟,里江始终都是微笑着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圭介在上课的时候,里江却一直在他的心里哭泣。就好像关不紧的水龙头在漏水一样,微弱的抽泣声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下午两点过后,圭介放学回到家,泡了茶,然后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机。

坐在茶几前,圭介拿着遥控器随意地换着台。重播的电视剧、娱乐新闻、旅游节目。偶尔撞上一个有笑声的频道,圭介就会暂时停止换台。等到笑声结束了,他就又拿起遥控器继续按。这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自己笑不出来,所以想听听别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