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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7/27页)

看着母亲弯着身子在水池前洗水壶的情境,哈罗德想象着她的一头白发变成黑色,栗色的眼眸闪着智慧与幽默的光芒,褶皱的皮肤变得平滑,倦怠的身躯重新充满了活力。那样的她一定性感而迷人,才可能把父亲从纯粹的圣徒变回为爱痴迷的血肉之躯。真难以想象啊。

他走进家门,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吻了吻母亲的脸颊。

“你爸爸出门了。”她说。

“他去哪儿了?”

“奥夫・波尔金病了。”奥夫是一个老渔民,一直都是教会里的虔诚分子。

哈罗德舒了一口气。这件事能拖多晚就拖多晚。

母亲看上去严肃而悲伤。她的表情让他感到心疼。他说:“真抱歉让您难过了,妈妈。”

“你父亲更难过,”她回答道,“阿克塞尔・弗莱明召开了执事会议,就为了讨论这件事。”

哈罗德点了点头。他料到弗莱明家肯定会竭尽全力把这件事闹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母亲的语气很平和。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晚餐时间到了,她为他准备了三明治。“乔基姆叔叔有消息吗?”

“没有。我们的信都是一去不返。”

哈罗德一想到莫妮卡表妹,自己的一切麻烦就都变得轻于鸿毛了。她现在的生活不仅一贫如洗,还不断地受到纳粹的迫害,就连自己的父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哈罗德小时候,乔基姆叔叔一家的拜访可谓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那两个星期时间里,这寺院般冷清的家中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牧师对妹妹一家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就连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展示过。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错事,比如在周日买冰激凌吃——如果哈罗德或是亚恩这么做,是一定会受到处罚的——他都只是温柔地一笑置之。对于哈罗德来说,德语曾经意味着欢乐、恶作剧和玩笑。可现在,乔基姆叔叔一家恐怕再也不会笑了。

他打开了收音机,想听一听关于战争的新闻。情况很糟。英国军队进攻北非失利,而且败得很惨,一半的坦克不是因为机械故障陷在了沙漠中,就是被德国的反坦克炮手击毁。轴心国在北非的势力完全没有被动摇。抛却立场不谈,丹麦电台和BBC描述的事实基本一致。

午夜,有轰炸机从这里经过。哈罗德来到院子里,看到它们朝东边飞去了。这意味着它们应该是英国的飞机。英国目前也只剩下轰炸机了。

他回到屋里,母亲说:“你爸爸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你还是去睡吧。”

他很久都没能入睡,自问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他已经长大了,父亲打不动他了。父亲的脾气虽然暴烈,但嘴上说说又能有多厉害呢?哈罗德的性格坚强,不会轻易被吓倒,事实上他恰恰是那种愿意挑战权威、享受反叛感觉的人。

短暂的夜晚结束了,黎明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过来。他这时才刚刚睡着。用了整夜时间他才明白,他害怕的并非是对自己的伤害,而是父亲可能要承受的痛苦。

没过一个小时,他就醒了。

门开了,晨光照了进来。牧师站在了他的床边,穿戴整齐,双手叉腰,下巴前探。“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他大喊道。

哈罗德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父亲:高大,秃顶,一身黑衣,用那双让整个教会都望而生畏的蓝眼睛冷峻地盯着他。

“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父亲气疯了,“你着了什么魔?”

哈罗德不想像个孩子一样躲在床上。他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因为天气暖,他只穿了内裤。

“穿好衣服,小子,”父亲说,“你这样跟一丝不挂有什么区别?”

这种无理的责难激怒了哈罗德:“您要是觉得我的穿着侮辱了您,就应该先敲门。”

“敲门?我在自己家里用不着敲门!”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牧师对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说法。“很好。”哈罗德闷闷地说。

“你究竟着了什么魔?你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不仅丢自己的脸,还丢家人的脸,丢学校的脸,丢教会的脸。”

哈罗德穿好裤子,转向了父亲。

“怎么样?”牧师怒气冲冲地问,“你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吗?”

“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在反问。”哈罗德充满讥讽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父亲的火气更大了。“别跟我自作聪明——我也是詹斯博格毕业的。”

“我没有自作聪明。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不是真正想听我的解释。”

牧师举起一只手想要打他。那样反而可以轻松些,哈罗德想道。无论他被动挨打,还是起来反击,暴力都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可父亲不会让事情那么容易地过去。他放下了手。“好吧,我在听。你想说什么?”

哈罗德平静了心情,努力地思考着。在火车上他已经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说辞,其中有一些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可现在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很抱歉我不应该在岗亭上涂鸦,因为那是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幼稚的行为。”

“算你还明白!”

有一秒钟的时间,哈罗德想告诉父亲关于抵抗行动的事,但很快他就决定不应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现在保罗已经死了,抵抗行动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决定就事论事。“我很抱歉我让学校蒙羞了,因为艾斯是个好人。我很抱歉喝醉,因为那让我第二天早晨感到非常难受。但我最抱歉的是让妈妈难过。”

“那你想没想过你父亲?”

哈罗德摇了摇头。“您生气是因为阿克塞尔・弗莱明知道了一切,让您丢面子了。您担心的是您的尊严,不是我。”

“尊严?”他的父亲怒吼道,“这跟尊严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希望把你培养成正派、清醒、虔诚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哈罗德也火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丢脸。很多人都会喝醉——”

“我的儿子不会!”

“——至少可以醉一次。”

“但你被抓起来了。”

“那是因为我运气不好。”

“是因为你的行为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