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莫洛克的信徒 Chapter 6 与斯塔扎克交锋(第6/7页)
这就好办得多了。我把他死沉的身体搬上工作台,将胶带严实地绑好,他在昏迷中仍在抽搐。一条细细的口涎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尽管我已经松开了渔线,他的呼吸仍然非常粗重。我低头看着斯塔扎克,他的头被胶带绑在工作台上,不好看的脸上嘴巴半张,我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下场。一袋子能呼吸的肉,等一切停止,什么都剩不下,除了一堆腐烂发臭的垃圾。
斯塔扎克开始咳嗽,痰液从嘴里涌出来。他在胶带下挣扎着,发现这无济于事,又哆嗦着睁开眼睛。他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由太多辅音组成,然后转动他的眼睛直到看见了我。当然他不能透过我的面具看见我的脸,但我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相信他还是认出了我。他几次翕动嘴唇,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他转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用一种干涩沙哑的带着中欧口音的声音冷冷地说:“你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我使劲儿想给他一个同样恶狠狠的回答,可没想出来。
“你会明白的,”他用非常刻板粗糙的声音说,“他怎么都会找到你,即使没有我。你逃不掉了。”
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我想听到的、近乎自白的话,说明他的确是不怀好意地一直在跟踪我。可是我只想得起来说:“他是谁?”
他想摇头,忘了自己正被绑在工作台上。摇头不成并没刺激到他。“他们会找到你的,”他重复道,“很快。”他抽搐了一下,好像想挥手,又说:“来吧,杀死我吧,他们会找到你的。”
我低头看他,如此地被我绑着,又如此神色自若地等着我的宰割。我本该对即将开始的工作充满冰冷的愉悦,可我没有。我除了满腹空虚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就是和站在他家外面时感到的徒劳无助一样的感觉。
我让自己摆脱了那种恐惧感,用胶带封上了斯塔扎克的嘴。他躲闪了一下,不过目光仍然直视前方,脸上毫无表情。
我举起刀,低头俯瞰着眼前纹丝不动的猎物。我仍能听见他那讨厌的湿乎乎的呼吸在鼻孔进出,我想结束这声音,要了他的命,停止他的恶行,把他切成碎块,放进干燥洁净的垃圾袋封严实。静止的块状物将无法再进食和排泄,无法再为害这个本已无序而混乱的人间。
可我下不去手。
我静静地呼唤着黑色羽翼来拍打我,用邪恶而野蛮的微光来照亮我的刀锋,可是一无所获。我的内心面对即将进行的大卸八块的正义行径不为所动,可我曾经那么享受地干了那么多次。我胸中唯一涌动的感觉就是空虚。
我放下刀,转身走出了车库,走进了黑夜。
第二天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床上爬起来去上班,绝望的感觉仍然满满地堵在我胸口,好像一捧荆棘,刺得我生疼。我好似被一层痛苦的薄雾包裹着,痛苦而又没有意义,这让我觉得连吃早饭都是一件很没劲儿的事儿,还有漫长缓慢的开车上班,除了奴性十足的习惯动作以外什么也不是。可我还是做了,让惯性带着我最后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打开电脑,任由另一个灰扑扑的单调的一天开始。
我在斯塔扎克面前折翼而返。我已经不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下班回家的时候,丽塔在门边等我,她神情焦虑。
“我们得确定一下乐队,”她说,“再晚恐怕他们就被预订了。”
“好。”我说。干吗不决定乐队的事儿呢?它和其他的事儿一样有意义。
“我把昨天掉在地上的光盘都捡起来了,”她说,“按价格排了顺序。”
“我今晚听听。”我说,尽管丽塔看上去仍然有点儿不满意,不过最终夜晚的常规事情占据了她的注意力并让她平静了下来,于是她去忙着做饭打扫,我则听着一堆摇滚乐队演奏“公鸡舞”。我一一欣赏了整摞光盘,然后到了就寝的时间。
子夜一点,那音乐声又光顾了,我不是说“公鸡舞”。是鼓声和号角,是伴随而来的合唱碾过我的梦境,把我托上云霄,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地板上,仍然听得见它的回声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我在地板上躺了很久,没办法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又不敢再次入睡,怕它又回来找我。最后我还是爬回床上,居然睡着了。当我又一次睁开眼时,阳光映入眼帘,厨房里传来声响。
这是星期六早晨,丽塔做了蓝莓馅儿饼,召唤着大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科迪和阿斯特正大嚼燕麦烤饼,如果是平常,我也不会客气,可是今天不是平常的一天。
很快,大家都吃完了,我仍然对着半盘食物发呆。连丽塔都注意到今天德克斯特不同以往。
“你都没怎么吃,”丽塔说,“有什么不对劲儿吗?”“是我正着手的案子,”我说,有一半是真的,“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
“哦,”她说,“你肯定……我是说,是不是很血腥?”
“倒不是,”我说,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而是非常让人困惑。”
丽塔点点头:“有时候,如果你停下来不想,答案自己就出来了。”
“也许你说得对。”我说,有些牵强。
“你还吃吗?”她说。
我低头看看吃了一半的馅儿饼和已经凝固的糖浆。从理论上说,我知道它们仍然是美味可口的,但这会儿它们看上去跟湿漉漉的旧报纸似的。“不吃了。”我说。
丽塔惊愕地看着我。当德克斯特吃不下早饭时,事情就比较严重了。“你要不要驾船出去散心?它总能让你心情好些。”她凑过来,用手臂搂着我的肩膀,关切地说。科迪和阿斯特也抬起头,脸上是一副期待出海的表情。我好像突然站到了流沙里,迅速下陷。
我站起来。我受不了了。我甚至不能招架自己,还要来应付他们,这难度太大了。不知道是由于我在斯塔扎克面前的落败,还是阴魂不散的音乐,还是被家庭生活缠绕,我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碎片旋转着被卷入旋涡,这让我既想嘶吼,又连哭都哭不出来。不管是什么,我必须离开这儿。
“我得赶紧出去一趟。”我说。大家都看着我,表情很受伤。
“哦,”丽塔说,“什么急事儿啊?”
“婚礼的事儿。”我脱口而出,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只是盲目地抓了根稻草。结果我很幸运,因为我突然想起来跟面红耳赤、卑躬屈膝的文斯·增冈的对话了。“我得跟那个餐饮策划谈谈。”
丽塔高兴了。“你要去问曼尼·波尔克?哦,”她说,“那可真……”
“是啊,”我肯定地说,“我晚一点儿回来。”于是在星期六早晨的九点四十五分,我体面地告别了脏碗盘和家庭琐事,钻进了汽车。街道安静得出奇,我开往南部海滩的路上风平浪静,没有暴力犯罪或类似的迹象,这简直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尽管如此,由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仍然注意看着后视镜。有一刹那我觉得一辆小红吉普模样的车在跟踪我,但当我减速后,它从我右面驶了过去。车辆不多,当我停好车,坐电梯上楼,敲响曼尼·波尔克的房门时,时间才不过十点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