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 突然的未知(第11/15页)
发生在1984年的那件事本该让瑞秋更爱自己的儿子,可她却没有。瑞秋自那之后似乎失去了爱他人的能力,直到雅各出生,瑞秋才同儿子建立起和睦愉快的良好关系。而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像可怕的人造角豆巧克力,一旦放进嘴里,你便能发现它不过是可悲的仿制品。罗布确实有权利把雅各从她身边夺走。她当初对儿子给予的关爱远远不足,而今日的痛苦就是对她的惩罚。瑞秋只能念上两百遍“万福玛利亚”,眼睁睁看着孙子前去美国。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有着各自的代价,正如1984年她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一样。
罗布这会儿把雅各逗笑了。他在和雅各玩摔跤,他正学着艾德当年的做法,抓住雅各的脚踝把儿子掀倒。
“现在我是……痒痒怪!”罗布笑着大叫。
雅各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充满整间小屋,瑞秋和罗兰听了不由得也露出笑容,好像自己也被人挠了痒。她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瑞秋突然啜泣起来。
“哦,瑞秋!”罗兰半起身子,伸出她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她有一位美甲师,一位足疗师,还有她所谓的“罗兰时间”,也就是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六,罗布总会带雅各看望瑞秋。他们会一同到街角的公园散步,还会一起吃鸡蛋三明治)。“对不起,我知道您会想雅各,可是……”
瑞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像是努力让自己在悬崖边停下。
“别傻了。”瑞秋的嗓音那么尖锐,让罗兰不由得一个战栗跌坐回椅子上,“我没事的。这对你们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瑞秋重新收拾起甜点盘。
“顺便说一句,”离开房间时瑞秋回头,“那孩子需要理发了。”
Chapter_4
“鲍·约翰?你还在吗?”
塞西莉亚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耳朵都压疼了。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声音。“你有没有打开它?”鲍·约翰的声音又细又尖,像是养老院里发牢骚的老头。
“没有。”塞西莉亚回答,“你的身体还很健康,因此我认为最好还是别去打开。”塞西莉亚想尽量说得轻描淡写,无奈声音尖锐刺耳,像在挑刺儿。
电话那头又没了声音,只听到有个美国口音在喊:“先生!请走这边,先生!”
“你还在吗?”塞西莉亚问道。
“你介不介意……别打开它?这信是我很早以前写的,那时候伊莎贝尔还是个婴儿。真是尴尬,我还以为这信不见了。你是在哪儿找到的?”他听上去相当扭捏,像在众人面前承认错误。
“你身边有旁人吗?”塞西莉亚问。
“没有。我正在旅馆的餐厅吃早餐呢。”
“信是在阁楼里找到的。我原打算找我的柏林墙砖,结果不小心撞倒了你的鞋盒。信就在鞋盒里。”
“我一定是一边忙着报税一边写这信的。”鲍·约翰说,“我真是个傻瓜,我还记得自己当时到处找它。我当时一定是傻了,要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他的声音暗淡下去。
“找不到它。”他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懊悔与遗憾。
“没关系的。”塞西莉亚用慈母般的语气安慰,像在和自己的女儿说话,“可你为什么要写这信呢?”
“只是一时冲动,突然间的情绪所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父亲,想着他临死前还有好多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信里都是些陈词滥调,写的不过是我有多么爱你,没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说实在的,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为何不能打开?”这半哄骗的声音让塞西莉亚自己都有些厌恶,“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
“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塞西莉亚,拜托了,求你别把信打开。”他听上去真有些绝望。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在处理情绪这方面真是可笑。
“好吧,我不会打开。希望未来五十年内我都没机会读到它。”
“除非我走得比你更晚。”
“不可能。你吃了太多红肉。我打赌你此刻就在吃培根。”
“而我打赌你今晚给我可怜的女儿们喂的是鱼,对吗?”鲍·约翰想要说个笑话,无奈语气仍然十分紧张。
“是爸爸吗?”波利溜进房间,“我现在就要和他说话。”
“是波利。”不等她说完波利就想把电话抢过去,“别这样波利,等一会儿。明天再和你说吧,爱你。”
波利抢过电话的那一瞬间,塞西莉亚听到丈夫回应了一句“我也爱你”。波利举着电话跑出房间。“听着,爸爸,我有些话要对你说,这可是个大秘密。”
波利最喜欢秘密,她无时无刻不在谈论着各种小秘密。从她两岁那年知道什么是秘密起就一直这样。
“让姐姐们也和爸爸说会儿话!”塞西莉亚喊道。
塞西莉亚端起茶杯,把信推到桌边。就这样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已经把信放到一边,很快就会忘了这麻烦。
鲍·约翰居然会感到尴尬。真有意思。
当然了,既然已经保证过不会打开,塞西莉亚便不会打信的主意,这事将来甚至不用再提。
塞西莉亚翻开以斯帖那本关于柏林墙的书,其中的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照片上的男孩长着一张天使般的严肃小脸,让塞西莉亚想起了鲍·约翰。当她与鲍·约翰相恋时,他看上去就像个少年。鲍·约翰一向很在意自己的头发,会用很多啫喱为它们定型。他总是一副可爱而严肃的模样,即使醉酒时也会竭力保持镇定(那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喝醉)。他那庄重的样子让塞西莉亚像少女般痴痴傻笑。相处多年后,鲍·约翰才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在轻松的一面。
男孩名叫皮特·比彻,书里这样写的,是个十八岁的砖瓦匠。他是最早一批因企图翻越柏林墙而被射死的人。他被人射中骨盆,又跌回墙东侧的“死亡地带”,躺在那儿几小时,最终流血致死。墙两侧上百名目击证人目睹了他的死亡,尽管有人朝他身边扔去绷带,却没人敢上前伸出援手。
“看在上帝的分上。”塞西莉亚愤怒地把书推到一边。以斯帖每天读的竟是这些东西,而这种事居然真的发生过。
塞西莉亚一定会帮这少年。她会径直走上前,为他叫救护车,还会为他抱不平:“他们到底哪里不对?”
可谁又知道真实情况下塞西莉亚会怎么做?想着可能被枪杀,或许她会不敢迈步。她是个母亲,她需要活着。“死亡地带”不属于塞西莉亚的生活,她的生活中只有“自然地带”、“购物地带”什么的。塞西莉亚的人生从未经历过考验,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受到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