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9页)

“你这不是和催眠术类似吗?”

“不是,尤其是对付像你这么嘎的人,催眠术是完全没有用的。想想,如果有个人疯子一样地在你耳边不停地说:面对这浩渺的宇宙,你神秘的微笑,会漂浮其中……你肯定要么就笑了,要么就马上给他一拳。”

我确实笑了:“哈哈,我是听着挺恶心的。”

他也在笑:“所以,我用的是摄魂术,听起来有点恐怖,但很正常,乡下的巫师就是用这个祷神。比如那天,你完全被我的行为所吸引,完全掉入了我的眼神、我的呼吸、我的喃喃自语中,你的精神彻底放松了,你的感官也彻底放松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让你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任何东西!”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但不敢肯定是不是真能看到“任何东西”,如果真能那样也太爽了。

“你后来看到大水了吧?”

“是的,是的。”

“哇,你没有去过现场,那个地方的水真的大,即使你不沾上一滴水,那漂浮的水汽也能让你脊背的衣服贴在背上,只需要两分钟,你一定想把衣服脱下来拧……”

“你是专门学了这个吗?”

“不是,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我发现有的老师讲课讲得真好,不是他们内容好,而是我觉得里面有让人失魂的东西,你根本无法让视线去离开他。所以,后面我就开始学点这个,我发现美国那些印第安土著部落,阿克玛人,瓦霍纳人,苏族人,还有非洲的布须曼人,辛马人,不丹王国的宗卡人,当然,还有中国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但我没有考察过,只知道肯定是有的。”

我也来了兴趣:“能推荐下书吗?”

他神秘地笑笑:“你还是别学吧,没有意义,李小芹说你其实很优秀的,你对外国文化了如指掌,还记住了不少社科类的,你读书挺多,这挺好,不像我这么杂。”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她说你记忆力超人,后来不用读也够用。”

“那你觉得摄魂术对李小芹有用吗。”

他发出了这晚最大的一声笑:“哈哈,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你放心,她心志其实很高,我这点小把戏,她看都不会看的。”

“你介绍给我的那个人不错。”我说。

李小芹正在厨房里洗碗,是我强迫她去的,每次我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会在脑海里冒出“得意之作”这个词,那里面包含着好为人师、强人所难之类一系列的意思。当然,她不是我作品,而是她父母的作品,是她父母让她如此亭亭玉立,风姿绰约,这点无论她在哪里都无法改变,她唯一作为我的作品的可能性,是她会按照我的设想在这座城市里生活。

即使看一眼背影,我也能感到这个小巧,充满能量的身体的魅力所在,她会孜孜不倦地尝试很多东西,孜孜不倦地和我分享,不管我喜不喜欢。有时候她是很出色的,而不是她的作为有多出色,而是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一种颇为自信的敏捷,所有人在兴高采烈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就是她们最美丽的时候,这让厨房、工作间,甚至售票大厅都会充满一种魅力。有时候这种自信是愚蠢的,但现在不是。

她几乎每隔几秒都会把水喉调大或者调小,大的水流扑到铝制汤盆上,发出隆隆充满快意的鸣叫,细的水流则可以发出竖琴那样婉转的声音。这里面有些规律,比如在倒进洗洁精的时候,水流必定是小的,冲涮的时候,必定是大的,她精巧地控制着水流,在做最后清洗的时候,她会把水喉拧成一条最细小的线,几乎快断裂为水滴,她一边和我聊天,一边做着这她最厌恶的活计——一旦她决定去做了,她肯定是要比我耐心的,绝不争分夺秒,而是受虐式地享受其中。

这让我想起了她唱KTV的模样,每次她在第一首歌之前,都会不停摆弄麦克风,距离,角度,从侧面入气还是从顶端,她一系列的手势都透出江南的灵气和自信,我的朋友们会好奇地望着她,直到第一声歌声传出,声若行云,犹如天籁。

她说:“呸,你还看不起王海燕哪。冯大卫就是她介绍给我认识的。”

我没好气地说:“那你以为王海燕就是好人了?这个女人,只知道到处蹭吃蹭喝,顺便捎上你长脸,她比你还浅薄。”

李小芹也不高兴了:“你就是说我浅薄咯?是啊,我读的书没有你多,但对外面的人,我比你更会沟通。”

“你无非也是沟通好王海燕这种货色而已,真正有内涵的人,是不可能和你们这些人做朋友的。”

“呸,那你的朋友呢?你那些什么杜路啊,戴逸啊,这些人有内涵了?依我看,他们只有内伤。”

我噗哧一下笑了:“什么内伤啊?”

“看见我们在一起,黯然神伤!”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突然又哭了,主要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两千块底薪有什么用啊,每次你不给我钱,我都没法出门。”

我安慰她,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一般都是这样,等你签到单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才两个月,急什么啊。

她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他们都看不起我呢,我连361这样的公司都不知道,更别说他们老总叫什么名字,推广部是谁了。其实我不怪你,我知道工作就是这样,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我把她搂了过来,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我知道我这里条件也不好,但我们不是真的在一起了吗?你说过,只要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那你也别和我吹什么牛啊,说什么肯定有一万五一个月,说什么将来肯定有北京户口。”

“我没有吹牛啊,前提是你得努力才是,我不可能给你发一万五一个月的工资。”

“那户口呢?户口你都没有,我怎么会有。”

“你是事业单位编制,想办法调过来就是……”

“放屁,你还指望我通天呢!你就是想骗我过来!”

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一时无语,夜晚的黑色大潮不可遏制地扑了过来,倦意如海浪一样舒服,却充满无可奈何的疲惫。不远处冰城烧烤的吵闹声也越发不安,我瞬间好像也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只能把她搂得更紧,她肯定同样如此,我知道她失去了一些东西,在烧烤摊上痛饮之后,无比畅快的东西,她曾经沉溺,而不愿醒来的东西。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她哭泣的抽搐越来越弱,外面蟋蟀的声音听得很清晰,和着她小小的心跳,我决心就让她今晚这么趴在我胸膛上睡,想想就挺悲哀,这是我们唯一的温暖所在,我们一无是处,除了这一尺的胸口,我们其实根本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