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10页)

他们和我那个突然闪过又消失的灵感,究竟有何联系呢。我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回想,在我的QQ上,李小芹的头像已经整整八个月没有亮起过了,她的网名是“开心就好”,头像就是一只普通的企鹅,那只企鹅,仿佛逃入了南极数百万只企鹅之中,它们统一站在冰原之上,冲着最后的极夜鸣叫,个头一样大小,黄色的绶带一样粗细;投入这支可怕的大军之中,谁和谁都再也难分彼此。

我打开我和她之间的聊天记录,她的最后一次表达是一只咖啡杯,在那之上,是简单的几句话:

雪线 还有一千五百字

开心就好 已经吃了半个土家烧饼,想扔掉了

雪线 去大望路吧

开心就好 等你吗?

雪线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先别等我……

(咖啡杯)

然后,我们的通讯记录在八个月里一直死寂。

我盯着那只不再动弹的企鹅,突然想起了我究竟想干什么,那个灵感就在那里!

我一阵激动,重新打开了QQ的登陆框,在用户名那里,往下拉!

我看见了她的QQ号码,果真就在我的下面。那个灵感其实有点不靠谱,我是想起来她用过我的电脑,就是在她父母来,我跑到杜路家住的那一阵。平时我是不准她动我的电脑的,不是隐私的问题,是习惯,和我工作有关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别人去碰,她也不能例外。我用的是三星的高档笔记本,是单位给我配的,她曾经想用她四千多的联想和我交换着用,被我拒绝了,理由是牵扯到工作,我们绝无商量的余地,为此她还生气了一个晚上。

从那个登陆框证明她确实用过我的电脑,但这无关紧要,因为硬盘里面隐私甚少,所有的内容,都被我制作成某年某月的文件夹,排列得非常整齐,打开任何一个都非常类似,策划案、录音整理、资料、稿件、图片……我恍然想起了这回事,她有可能在我的电脑里留下了一些痕迹,我指望她决心投奔海天的这个事情就发生在那几天。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在那几天她的父母在劝她离开我,她答应了他们,也许就在那几天自谋出路了。没有我在身边的时候,她会变得理性一些,后来那些痛苦的眷恋,乃是一种习惯性的情感而已。

也许我的判断根本不正确,也许她决定离开我,是在我采取冷暴力之后,但这些事情无法决定我的行动,反正我得找到她,不管她回不回来,我得确认她活得好好的,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我真的有很大的责任,她父母有的地方说得没错,她离开那份安逸舒适稳定的工作,全是为了我,她离开那个安静的小城,从而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包括她父母的庇护,也是为了我。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从此以后她不管流落到了哪里,都是和我有关的,我一辈子难辞其咎,除非她过得很好,很幸福。

现在,那个登陆框也许可以挽救我,我可以从那上面进入她的QQ,我可以偷看她的聊天记录,分析她的好友名录,看看究竟和这里有什么联系,看看那个家伙究竟是个骗子,还是个真诚的好心人。我隐隐有一种罪恶之感,我不是黑客,却要冒险投入这个工作,因为她单纯又无知,对踩入沼泽和脚踏实地之间的区别浑然不知,我得帮她负担起一些风险,至少让她安全上岸。

我试了一下她的生日,19810704,然后又加上她的身份证末尾数,19810704022,然后拿掉前面两个数字,或者拿掉后面两个数字,要么颠倒一下,不管我怎么试都是报错,且出现了一堆难以看清的验证码,我折腾得头昏脑涨……于是又去百度了一下QQ登陆的问题,一种叫做暴力破解器的软件吸引了我,它的工作原理是在一定范围内尝试各种组合,数字和字母的都可以,每秒数千次计算,如果你能确定的范围越精确,那么它运算出密码的时间就越少。

我一下子来了信心,我敢肯定,她的QQ密码是数字组合,因为用字母组合她会记不住,“开心就好”讨厌所有不必要的繁琐,手机也从来不设密码锁。我马上投入到另外一种陌生的工作之中,这并不容易,还有一大堆程序等着我,也许得整个晚上耗在上面。首先得找一款能用的软件,没有病毒,也不需要注册码什么的,光是找这个软件差不多就得耗费两个多小时时间,得在上十次下载之后,才能找到最后能用的。

其次是得不断调整破解的范围,假如她的密码不是纯数字组合呢?前面有个姓名的缩写呢?要么是后面有个姓名的缩写呢?每一种可能性都需要重新计算一次,每次都要耗费个把小时时间。

终于找到了一款能用的软件,在尝试了一次之后,我决心下去买两包烟,还有一小盒绿茶,今天晚上就和它耗到底了。

当我回到房间之后,软件页面上的数字还在密密麻麻地滚动,排除了上十万次的可能性。我的手机放在键盘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短信的标志。

我打开短信,呼吸马上急促起来,一个陌生的当地号码:你在找我?

我飞快地回复:我在桂海。

半分钟之后,她的回复也过来了:明天下午五点,月滩,你走到最左边(西头),就是没有沙子,只有礁石,月牙儿尖端的那里,我等你。

那片海滩是盛产沙蟹的,后来我在《舌尖上的中国》看见了当地渔民趁着月色捕捞沙蟹的场面,在台风过后,它们会数十万只出动,仅有极少的部分会被渔民制作成蟹酱。现在我的脚步在惊动着沙蟹,它们飞快地退入指头大小的沙洞之中。越往西走,海边的人越少,沙蟹洞也越来越密集。微风恰到好处地吹动,越到后面风会越大,然后是潮水——我知道潮水这回事,它们仅仅是大海表面的皱褶而已,在没有洋流的地方,它们的底下还是寂然不动的,鱼群不会被水流所卷走,它们停留在潮水的下面,如同我们停留在游泳池里一般自如。

只是这些沙子,洁白而温柔的沙子,势必隐藏着千万年鱼类和贝壳的骨骸。沙子只是形态不同的贝类而已,有的残留着一点生物的形态和光泽,更多的被还原为带着太阳温度的矿物质,那些渺小的生命,最终会集体构筑成一个人类的天堂。我想起我在另外一个海滩跑步的情景,在上千万骨骸的包裹之中,足踝和膝盖感觉不到任何冲击和压力,如果生下来就在海滩跑步,那一定可以跑到八十岁,九十岁,根本不会有半月板损伤这回事,我很羡慕那些从未离开过海滩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