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6/10页)

星期六是中秋佳节,当天早晨,徐静山送了很多为酒席应用的食品到别墅去,还雇了一个临时厨师。下午五时之前,一切酒席备办完妥,厨师走了。

徐静山今天穿一套崭新的西装,得意洋洋,笑逐颜开。几年来,他处心积虑,用阴毒诡计和腥血培育的花朵,今天到了攀折的时候,哪能不高兴?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侵略者开进被占领的城市。他将称霸这里,以胜利者的权威为所欲为了!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笑脸相迎。

我和他席间对饮,他色迷迷地看着我,心花怒放;我痛苦陪笑,频频劝酒。他的酒量本来很强,再加上“新婚之夜”,当然是开怀畅饮了。我和他在酒桌上足足消磨了两个钟头,也就是说以全力对付他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是非常艰巨的,因为今天晚上他伪君子的假面具完全撕下了,在酒桌上他总是动手动脚的,我以万分忍耐和极大克力制力,忍受种种羞辱,目的无他,力求换取他多喝几杯而已。

后来,他不饮了 那时他已有了八分醉意,要我到隔壁卧房去。我提出要求,要到浴室里洗个澡,再来伴着他。名正言顺,他无可奈何,只好答应我的请求。

到了浴室,我故意拖延时间,他忍耐不住,徘徊门外,频频敲门。久了,我便拉开门栓,娇声娇气唤道:“进来吧!”

他闻声就推门而入。当时,我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粉红色纯丝背心和一条淡红色纯丝三角裤。我这样的打扮,完全想利用肉感来吸引他的注意。果然,他一见之下兽性发作,不顾一切踉跄进来,如饿虎扑羊,向我身上扑来。这时,伏在门后的张振武眼明手快地用一个预先装有石灰的草袋,从他头上罩下来,收住袋口,用力卡住他的脖子。他挣扎两下就无力动弹了,我乘势抓住一根特制的硬木棍子,用尽平生力气,从他胸口捅进,他不动了。张振武马上用绳子把草袋口和他的脖子捆得紧紧。然后拿出一只特大的粗藤旅行箱,趁徐静山尸体未僵硬的时候,用绳子把他尸体绻曲绑扎,装进箱子,关上盖子,再用绳子把整个藤箱密匝匝捆牢,抬进贮藏室里,把门关上,锁好,再把浴室现场洗刷干净,使之不留痕迹。

当时,我显得非常镇静、沉着,因为父仇既报,责任已了,于个人死生安危早已置之度上。张振武胆大心细,处事果断。我俩解决了这个猪猡,前后不到三十分钟。

我们梳洗后,回到客室里,桌上的酒菜还很热,我俩便坐下来,从容不迫地吃点东西,然后换上衣服,提了两只箱子,把随身穿的衣服和现金带走。一出大门,皓月当空,光华满地,才记起今天晚上是中秋之夜……林映雪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仰望明月,叹道:“光阴似箭,距今整整三年了,回忆当年,好像昨日。”接着她又把那故事继续下去:我俩连夜赶到上海北站,乘特别快车直达南京,在南京不敢逗留,第二天改乘汽车,开到安徽芜湖,由芜湖折而向南。从此之后,一路步行,跋涉于皖南山区,通过日军封锁线,进人游击区。当时称为“阴阳界”。一路上全靠张振武设法弄到一张上海警备司令部通行证,才免了许多麻烦。奔波两星期,我们才到国军实际控制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皖南的重镇--

屯溪。

到了屯溪,我们住进全镇最高级的旅馆皖南旅行社。报了仇,脱了险,我们身心感到从来没有的轻松。

张振武兴高采烈地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他说:“半个月以来,我们日夜提心吊胆,到了安全地,应当置酒庆祝我们安全脱险!”

我表示同意。我们吩咐茶房备办几味菜肴和两瓶汾酒。

当晚,张振武穿着中灰色白条纹西裤,西裤内束着雪白的衬衣,外着织有图案的羊毛背心,显得魁梧、英俊而又潇洒、风雅。我跟他相熟几年,今天才发现他原来长得很漂亮,很有一股男人的勉力。感情是个不可着摸的怪异东西,产生的魔力竟如此之大,过去我对他缺乏感情,连对他外表的美都视而不见。

两杯酒落肚,他红晕上颇,醉迷迷地看着我,含有万种风情,他嘴皮动动,想说什么,但又忍住咽了下去。

着他那笃诚憨态,我不禁笑了。这个人在工作上是那么精明能干,充满魄力,可是在女人面前却羞羞答答。我明知故问:“你想说什么?”

“你真美!”

“是吗?”

“艳光四射,射得我双眼睁不开来,直想睡觉。”他开始调皮起来,也满风趣。

我揶揄说:“那你就在那张床上睡罗!”

“你呢?”

“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在这张床上睡,半个月来我们不都是这样嘛。”我满脸正经地说。

“不,今晚我们也该鸳鸯共枕了!”他转弯抹角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的脸泛红了。他追求我整整五年,弃了前程,冒着性命的危险,为我手刃杀父仇人,奔逃千里,历尽艰辛,一路上对我细心照顾,体贴入微,从来没有非礼举动和越轨行为,对于爱情,忠心耿耿,人非草木,怎能无动于衷,“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是时候了,我不能对他过份刻薄,否则有亏于良心德行,我微笑颔可。

他喜不自禁,像小孩子一样蹦得老高,跑过来将我一把抱起,在房间里旋转起舞,然后一起滚到床上。他热烈地吻我都吻得我透不过气来。

想不到定情之际,他由于兴奋过度,虚脱了。我不知所措,又不敢动弹,直到他神志昏迷,我才慌了,摸他身体,气已绝,体已冷。因为恼羞,不敢声张,直到收拾干净,我才开起房门,放声大哭……

说到这里,映雪长叹一声,长长的睫毛润湿了。月亮下,如早晨青草上的露珠,那幽怨悱恻之状,我见犹怜。她内疚地说:“如果当时我有点医疗知识。他可能还不会死。哎,人生乏缘,而至于此!’说着,她皱皱眉头,手按胸口又咳嗽起来。嗽声刚停,她又继续讲那可悲的身世:

旅社负责人、茶房和顾客,看我青年丧偶,横遭不幸,深表同情。怎奈变起仓促,死因不明,当地警察局不得不把我传讯追查。我只好含羞相告,略述经过情况。尸体经法医检验,断定是脱精而死,并非谋杀,立即把我释放出来。

出来后,我立即买了最上等的棺木,收殓了振武。并在屯溪城外绿水青山之间,找了一块墓地,为他建了一座坟台,鉴了一块青石墓碑,柳体朱字,上刻“义士张振武之墓”,旁署“妻林丽云立”。

风流奇事,轰动屯溪,好奇的人们,争来窥伺。这个伤心之地,势不能久留,葬罢振武我只好忍痛哭别,一个人悄悄离开屯溪,从此后孤雁南飞,旅况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