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11页)
“这就是他当时给了你一个工作机会,而你却不愿意留下来的原因吗?”
“还有其他原因。他支付报酬很大方,但要求也太多。我不想被钱买下来,而且我尤其反感每天晚上穿正装用餐,感觉就像动物园里表演的猴子。我是分子生物学家,不是在寻找圣杯。爹妈把我养大,让我成了循道宗教徒,这在过去的十二年中都毫无问题,我觉得没有理由为了罗纳德·卡伦德的伟大科学原则,就把好好的信仰抛弃了。我不信任那些将科学奉若神明的科学家。加福斯庄园里那一小撮人如果没有一天三次朝卡文迪什实验室[6]方向跪拜,那才叫奇怪。”
“伦恩这个人怎么样?他在那里能适应吗?”
“哦,那个该死的家伙是个怪物!他十五岁那年,罗纳德·卡伦德在一家孤儿院里发现了他——别问我是怎么找到的——后来把他培养成一个实验室助理。你不可能找到比他更称职的了。那里的所有仪器和器皿,没有克里斯·伦恩弄不懂或者管不好的。他还自己研究出了一两样,卡伦德为它们申请了专利。如果说这个实验室里缺了谁不行的话,那大概就是伦恩了。所以罗纳德·卡伦德更喜欢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你也许能猜到,伦恩把罗纳德·卡伦德看成了万能的神,这使他们俩都很满意。这简直不可思议,伦恩那种原本要街头斗殴和欺负老太太时体现的暴力,现在被用来为科学服务。你不得不佩服卡伦德,他知道如何挑选自己的奴才。”
“利明小姐也是他的奴才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伊丽莎白·利明是什么角色。她负责安排处理各种事务,和伦恩一样,大概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伦恩和她之间似乎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关系,也可能只是彼此仇恨。我对这种心理上的微妙区别可不在行。”
“但是罗纳德勋爵如何支付他所有的研究?”
“这的确不是小数目,是吧?有谣传说大部分钱是他妻子的,还说他和伊丽莎白·利明用这些钱做了一笔相当明智的投资。他们当然有必要这样。后来他从承包合约中得到一笔钱。即便如此,他的开销也不小。我在那里的时候,听说沃尔温顿信托基金对他的研究有兴趣。如果卡伦德能有什么大的研究成果——我想一般的研究也有辱他们的名声——他的大部分问题就能迎刃而解。马克的死肯定对他打击很大。再过四年时间,马克就会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他对索菲说过,他打算把其中大部分都交给他老爸。”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天知道。也许是良心作怪。不管怎么说,他显然认为这件事应当让索菲知道。”
他有什么良心钱要付呢?科迪莉亚疲惫地想。因为他不太爱他的父亲?因为他拒绝了父亲的热情?因为他是一个没有达到父亲期望的儿子?现在马克的钱会怎么样呢?马克一死,这笔钱将会归谁?她心想应当去看一看他祖父的遗嘱,或许会有什么发现。但是这就意味着要到伦敦跑一趟。这样做真的值吗?
她把脖子向后仰,面对着太阳,一只手伸进河里。船篙溅起的水洒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睁开眼,看见船在贴近河岸的地方漂流,头顶上方的树木遮住了阳光。她的前方垂挂着一截枝干,齐根断裂,有人的躯干那么粗,只有树皮还连着。平底船从它下面经过的时候,它还轻轻地转了一下。她意识到戴维在说话,他肯定已经说了很长时间。她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
“如果你想自杀,那是不需要理由的,不想自杀倒是需要理由。他就是自杀,科迪莉亚。我不会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
科迪莉亚心想自己刚才肯定睡着了一会儿,因为他似乎正在回答一个问题,可她记不清自己提过问。然而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些更响亮、更急切的声音。其中有罗纳德·卡伦德勋爵:“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如果这其中有我的责任,那么我要知道。如果是别人的责任,我也想知道。”还有马斯克尔警长的声音:“你如何用这个东西来上吊呢,格雷小姐?”那根皮带她用手摸过,光滑、弯曲,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在她的指间滑过。
她突然坐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膝盖,由于动作太猛,平底船剧烈摇晃起来,索菲不得不抓住头顶上方的一根树枝来保持平衡。有意思的是,她那张黝黑的脸似乎变得很短,而且被烙上了树叶的阴影。她似乎正从一个很高的地方俯视着科迪莉亚。就在她们目光相遇的时候,科迪莉亚意识到,自己离放弃这个案子的想法已近在咫尺。这里的美景、阳光、悠闲、伙伴的承诺,甚至友谊,已经使她忘记了今日此行的目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颇为吃惊。戴维说罗纳德勋爵善于用人,而他又选中了她。这是她接手的第一桩案件,任何事或者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解决这个案子。
她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们今天的陪伴,但我不想错过晚上的聚会。我应当找马克的老师谈一谈,而且到时候其他人也许还能告诉我一些情况。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返回了?”
索菲把目光投向戴维。他耸了耸肩,动作之小几乎难以觉察。索菲没说话,用篙使劲往岸上一撑。平底船开始缓慢地返回。
伊莎贝尔的派对定在八点开始,可是索菲、戴维和科迪莉亚快九点时才到达。从诺维奇大街步行到这里只要五分钟,科迪莉亚一直也没有弄清它的确切地址。她很喜欢这所房子,伊莎贝尔的父亲花了不知多少钱在房租上。这是一幢两层楼的白色长形别墅,弧形的窗户很高,配有绿色百叶窗。房子远离附近的街道,半地下室里有一段台阶通向前门,另一段相仿的楼梯从客厅通向长形的花园。
客厅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科迪莉亚看了看来宾,庆幸自己买了件土耳其长袍。看来大多数人都穿上了引人注目的衣服,尽管她认为没这个必要。人们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最好能够艳惊四座,甚至哪怕看上去怪诞不经,也好过毫无特色。
客厅里的陈设十分讲究,不乏浮华,带有伊莎贝尔那凌乱、不切实际并一反传统的女性特征。一盏装饰华丽的水晶吊灯如旭日般挂在天花板中央,却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太过巨大笨重,豪华铺张的丝绸坐垫和窗帘使这里更像是妓女和情妇的闺房。科迪莉亚不相信这些东西是房东的风格。那些画肯定也是伊莎贝尔自己的东西,因为没有哪个房东会把这么贵重的画作留在墙上。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画,上面是一个搂着小狗的年轻女子。科迪莉亚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内心感到一阵激动和喜悦。毫无疑问,她不可能看错那女孩裙子的独特蓝色,还有那年轻丰腴的面颊和手臂上令人赞叹的色彩,它们在吸收光线的同时也反射出光线——可爱、富有弹性的肌肤。她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这是雷诺阿的画!”人们纷纷回过头来看她。